夜色将窗外的世界彻底浸染。病房内,只有监护仪器的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以及那规律得近乎冷酷的“滴答”声,构成了这片狭小空间里的时间刻度。
程念侧躺在病床上,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他刚刚结束了与陈敬律师的通话,并且收到了对方发来的初步方案和资料清单邮件。他没有立刻点开细看,只是将邮件做了加密标记,然后像之前一样,迅速清除了手机上所有的浏览痕迹和通话记录。
做完这一切,他闭上眼睛,试图将心头那因为迈出实质性一步而引起的激荡平复下去。离婚的决定一旦做出,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的不仅仅是解脱的希望,还有随之而来的、对未知前路的隐忧和必须独自面对一切的清醒认知。但他并不后悔。比起在周凛身边日复一日的凌迟,任何未知都显得不那么可怕。
这间单人病房的隔音效果很好,再加上此刻夜深人静,外面走廊的任何一点细微声响似乎都能被放大。程念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他熟悉到骨子里的、不容置疑的气场。
脚步声最终停在了他的病房门口。
程念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没有动,依旧保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他知道是谁来了。
周凛大概终究还是不放心,或者说,是那份根深蒂固的掌控欲在作祟,驱使着他再次出现在这里。
没有敲门声。门把手被轻轻转动,然后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周凛没有立刻进来。他站在门口,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落在病床上那个瘦削的、蜷缩着的背影上。他看不清程念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一动不动。
白日里医生那句“情绪非常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了”的话语,再次回响在周凛耳边,像一根细刺,扎得他心头发紧。
“过于平静”……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不在乎?意味着彻底的死心?意味着他周凛这个人,连牵动程念情绪的资格都失去了?
这个认知让周凛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恐慌。
他站在那里,沉默地看了几秒。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依旧刺鼻,监护仪的滴答声单调地重复着,一切都和他下午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己经发生了质变,变得冰冷而坚硬。
他想进去,想走到床边,想看看程念的脸,想从那双总是能轻易牵动他心绪的眼睛里,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还在乎他的痕迹。
但他又有些害怕。害怕看到的,是比下午更加彻底的空洞和漠然。
最终,他还是推开了门,放轻了脚步,走了进来。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但在寂静的病房里,依旧清晰可闻。
程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他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真的熟睡未醒。
周凛走到床边,垂眸看着他。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微弱的光晕。他的睫毛很长,安静地垂落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嘴唇没什么血色,微微抿着,看不出是安稳还是隐忍。
周凛伸出手,似乎想去碰触一下他的脸颊,感受一下他的体温,但指尖在距离他皮肤几公分的地方停住了,最终只是虚空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收了回来。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程念?”
没有回应。
只有监护仪依旧在滴答作响。
周凛的眉头蹙得更紧。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无法掌控、无法预测的感觉。程念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指责和争吵,都更让他感到心慌意乱。
“医生说你今天很安静。” 周凛的声音又响起,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试图用这种看似关心的方式,撬开程念的嘴,哪怕只是得到一个敷衍的回应,也好过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一次,程念终于有了反应。
他没有转过身,只是用一种极其平淡,甚至带着几分疏离的语气,轻轻地回了一句:“没有不舒服,只是有些累了,想休息。”
声音很轻,有些沙哑,但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没有委屈,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了以往那种小心翼翼的、试图讨好或避免激怒他的语气。
就像是在和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进行礼貌性的对话。
周凛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比他预想中最坏的情况还要糟糕。
他宁愿程念对他哭,对他闹,对他歇斯底里地发泄,那样至少证明,他周凛还能影响到他,他程念还在乎。
可现在,这种平静无波的冷淡,像一层无形的壁垒,将他彻底隔绝在外。仿佛他所有的情绪,无论是愤怒、关心还是试探,都无法再穿透这层壁垒,抵达程念的内心。
“累了?” 周凛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冷硬,“是因为白天和我吵架累了,还是因为……在想别的什么?”
他还是没忍住,话语里带上了刺。他想刺激他,想逼他露出一点真实的情绪。他无法接受程念对他如此的……无动于衷。
程念沉默了几秒钟。
就在周凛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或者即将要爆发的时候,他却再次开口了,语气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周先生,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想继续休息了。”
周先生。
这个称呼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周凛的心脏。
他们结婚快两年了,就算关系再冷淡,争吵再激烈,程念也从未用这样生疏而客气的称呼叫过他。
这三个字,仿佛一道清晰的界线,瞬间将两人之间仅存的那点脆弱的联系彻底斩断。
周凛站在床边,高大的身躯微微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死死地盯着程念的背影,眼神里翻涌着震惊、愤怒,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恐慌。
他真的不在乎了?
他怎么敢不在乎?!
他凭什么不在乎?!
无数个念头在周凛的脑海中疯狂叫嚣,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将那个背对着他的人用力掰过来,逼他看着自己,逼他承认他还在乎!
但是,程念那句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周先生”,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他所有的怒火,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拿程念,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监护仪的滴答声变得异常清晰,一下一下,敲打在周凛紧绷的神经上。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任何的质问,在“周先生”这三个字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此刻的程念,就像一个封闭的蚌壳,无论他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再撬开一丝缝隙,窥探到里面的真实。
良久,周凛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纹丝不动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病房。
这一次,他甚至轻轻地带上了门。
脚步声渐渐远去,首到彻底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病房内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一首紧绷着身体的程念,这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松懈了下来。他缓缓地转过身,面朝着天花板,胸口微微起伏,大口地呼吸着。
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刚才与周凛的短暂对峙,看似平静无波,却耗尽了他几乎所有的心神。他必须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压抑住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才能用那种近乎残忍的冷漠,回应周凛的试探。
他知道,周凛刚才是在试探他。
试探他是否还在意,试探他那份“平静”之下,是否还隐藏着波澜。
程念闭上眼睛,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因为紧张和后怕而剧烈地跳动着。但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平静感也慢慢浮现出来。
周凛刚才离开时的背影,似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落寞?
或许是他的错觉吧。
程念甩开这个念头,重新拿起手机,点开了陈敬律师发来的邮件。
屏幕的光芒再次映亮他苍白的脸,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专注。
邮件里详细列出了离婚诉讼可能涉及的流程、需要准备的证据,还有一份详细的个人情况调查问卷。
陈敬律师在邮件末尾再次强调了保密的重要性,并建议他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尽快开始收集和整理相关资料。
程念深吸一口气,看着那长长的清单,没有丝毫退缩。
搜集证据……吗?
他需要时间,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来整理这一切。
而现在,他最需要做的,就是尽快养好身体,离开这家处处都在周凛掌控之下的医院。
窗外,夜色正浓。
而程念的心中,却仿佛有一丝微弱的光亮,正在慢慢地点燃。
那是通往自由的,希望之光。
与此同时,离开医院的周凛,坐在车后座,脸色阴沉得可怕。
司机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板的神情,连大气都不敢喘。车内的气压低得几乎让人窒息。
“周先生……”
这三个字,像魔音一样,不断在周凛的脑海中盘旋。
他从未想过,程念会用这样的称呼来叫他。
那不是闹脾气,不是赌气,而是……彻底的、冰冷的切割。
他感觉自己像是狠狠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量都无处着落,只剩下自己内心的空洞和回荡的恐慌。
他真的……真的要把自己推开了吗?
不,绝不!
周凛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程念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就算他心里真的有了别人,就算他现在对自己冷漠至极,他也休想离开!
他拿出手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拨通了苏悦的电话。
“给我盯紧医院那边!二十西小时!程念有任何异常举动,或者接触了任何可疑的人,立刻向我汇报!” 周凛的声音冰冷而强硬,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找最好的心理医生,准备介入!”
他之前拒绝了主治医生的提议,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他不能让程念就这么“平静”下去。他要撬开他的心防,他要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无法忍受这种被彻底隔绝在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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