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和病房内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构成了程念此刻感官世界的主旋律。
周凛带着滔天怒火和那些被他视为“罪证”的画作离开后,病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医护人员的例行检查和轻声询问,都没能在程念那双空洞的眼眸里激起丝毫波澜。
他像一尊精美却失去灵魂的瓷器,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平稳,心跳规律,监护仪上的数据一切正常,仿佛之前那场激烈到几乎让他再次陷入昏厥的争吵从未发生过。
但只有程念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己经在周凛摔门而出的那一刻,彻底死去了。
不是希望,希望早在无数次的失望和伤害中被消磨殆尽。
不是爱情,爱情也在日复一日的冷漠和猜忌中变得面目全非。
这一次死去的,是最后的那一丝牵连,那一点因为过往情分而残留的,不愿彻底撕破脸的犹豫。
周凛用他最残忍的方式,亲自斩断了这最后一丝羁绊。
程念甚至觉得有些荒谬的好笑。他耗尽心力描绘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绝望、挣扎和被束缚的痛苦,那些在冰冷婚姻牢笼中的窒息感,竟然被他最爱过、也伤他最深的人,解读成了对另一个陌生男人的“深情告白”。
天色由白转灰,又渐渐被窗外的夜色吞没。
护士进来给他量了体温,换了药水,叮嘱他好好休息后,再次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那单调却持续作响的仪器声。
程念缓缓转动眼珠,看向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他之前让护士帮忙取回来的私人物品,其中就有他的手机。
周凛大概从未想过,他程念也会有主动离开的一天。在他的认知里,程念温顺、隐忍,即使痛苦,也只会默默承受,像菟丝花一样依附着他而生。
可是,再坚韧的藤蔓,也经不起日复一日的践踏和摧残。
当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当所有的隐忍都化为笑话,剩下的,便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想起了周凛那句咬牙切齿的话:“你休想离开我!就算你心里真的有了别人,你也只能是我周凛的人!”
那近乎疯狂的占有欲,让程念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寒。
不,他不会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
他要离开。
这一次,是真正的,不留任何余地的离开。
程念伸出还带着些微颤抖的手,慢慢地拿过手机。解锁屏幕,微弱的光芒映在他苍白而平静的脸上。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他打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框里,他极其缓慢而坚定地输入了几个字:“离婚律师,专业。”
屏幕上跳出了一系列律师事务所和律师的名字。程念仔细地浏览着,目光掠过那些擅长财产分割、商业纠纷的律师,最终停留在一个看起来严谨、专业,且在用户评价中多次提到“注重保护客户隐私”、“擅长处理复杂婚姻案件”的律师名字上——陈敬。
他点开了陈敬律师的介绍,仔细阅读了他的资历和成功案例。这位律师看起来经验丰富,风格沉稳,似乎很适合处理他这种可能牵扯到富豪、且对方大概率不会配合的情况。
深吸一口气,程念点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得很快,传来一个沉稳而专业的男声:“您好,这里是陈敬律师事务所,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您好,我……我想咨询离婚相关事宜。” 程念的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但语气却异常平静。
“好的,先生。方便告知您的基本情况吗?或者我们可以预约一个时间详谈。” 对方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有职业性的询问。
“我现在……在医院,暂时不方便见面。” 程念顿了顿,补充道,“我的情况可能有些复杂,对方……可能不太愿意离婚,而且……身份比较特殊。”
电话那头的陈敬律师似乎停顿了一下,经验丰富的他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医院”、“情况复杂”、“身份特殊”、“对方不愿离婚”,这些词组合在一起,通常意味着一场棘手的官司,可能涉及情感纠葛、财产分割,甚至舆论压力。
“我明白了,先生。” 陈敬的声音依旧保持着专业,“如果您信任我,我们可以先进行一次电话或视频咨询。当然,所有的谈话内容我们都会严格保密。您看什么时间方便?”
“现在可以吗?” 程念几乎是脱口而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开启他逃离牢笼的第一步。
“可以。” 陈敬律师似乎调整了一下日程,“您稍等,我切换到一个更私密的环境。五分钟后我用加密线路回拨给您,请确保您方便接听,并且环境安全。”
“好,谢谢您。” 程念挂断电话,心脏因为这迈出的第一步而微微加速跳动。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单人病房,确认门己关好,窗帘也拉着。短暂的等待时间里,他迅速将浏览器记录和通话记录删除,做得小心翼翼,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特工。
这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他太了解周凛了,如果被他提前发现自己在咨询离婚律师,天知道那个男人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阻止他。
与此同时,周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周凛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依旧挺拔,但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却让整个楼层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几乎一夜未眠。
程念那双空洞的眼睛,那句轻飘飘的“那就是吧”,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驱之不散。
他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但文件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程念躺在病床上苍白脆弱的样子,以及……那些刺眼的画。
蜷缩的背影,挣扎的孤舟,被束缚的双手……
“如果……如果这些画,画的其实是程念在他身边的感受呢?”
那个荒谬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痛了他。
“不可能!” 他低吼一声,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他给了程念最好的生活,物质上从未亏待过他,他有什么不满足?有什么资格绝望?一定是那个男人!一定是那个男人蛊惑了他!
“查!” 周凛猛地转身,对着办公桌后的空气命令道,声音冰冷得像是淬了寒冰,“给我查!程念最近都和谁接触过!尤其是……男人!”
他倒要看看,那个敢觊觎他周凛东西的“野男人”,到底是谁!
然而,内心深处,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却在悄然蔓延。他害怕查到的结果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害怕那些画的真正含义……是他无法承受的真相。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无比暴躁。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包括程念的情绪。可现在,程念的平静和决绝,让他第一次感到了无力和……恐惧。
他甚至不敢再轻易去医院。他怕看到那双不再为他掀起任何波澜的眼睛。
“叮铃铃——”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办公室的死寂。
周凛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医院的主治医生打来的。他皱了皱眉,接起电话,语气不善:“说。”
“周董,您好。” 医生在那头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关于程先生的情况……他今天的情绪看起来……非常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了。我们有点担心他是不是……”
“平静?” 周凛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提到我?”
“没有,周董。程先生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说想休息。也没有询问过您的情况。” 医生如实汇报,“我们只是觉得,他这种状态……您看,是不是需要请心理医生介入一下?”
周凛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冷的深海。
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彻底的漠视。仿佛他周凛这个人,对他程念来说,己经无足轻重了。
“不用了。” 周凛的声音冷硬地打断了医生,“看好他,别让他出什么意外。其他的,我会处理。”
挂断电话,周凛用力将手机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程念,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越想控制,就越觉得程念像指间的沙,正在一点点流失。这种感觉让他几乎要发疯。
而此刻,病房内。
加密电话准时回了过来。
程念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程先生,您好,我是陈敬。” 律师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清晰而冷静。
“陈律师,您好。” 程念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稳定,“我想……尽快离婚。”
“好的,程先生。您能简单说一下您的情况吗?比如结婚年限,是否有子女,主要财产状况,以及您主要的离婚诉求。”
“我们结婚……快两年了。” 程念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但条理清晰,“财产……都在他名下,我名下几乎没有。我的诉求很简单,我只要离婚,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 陈敬律师显然有些意外。处理过这么多离婚案件,尤其是一方处于明显弱势地位的情况下,完全放弃财产诉求的案例并不多见。“程先生,您确定吗?根据婚姻法,婚内共同财产您是有权分割的,尤其是如果您……”
“我确定。” 程念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陈律师,我只要自由。其他的,我不在乎,也不想要。”
那些用尊严和痛苦换来的所谓“最优渥的生活”,他现在只觉得无比讽刺和恶心。他只想干干净净地离开,和过去的一切彻底切割。
电话那头的陈敬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当事人的决心和案件的走向。
“我明白了,程先生。” 陈敬律师不再追问财产的问题,转而问道,“您提到对方可能不同意离婚,并且身份特殊。方便透露一下对方的信息吗?当然,如果您现在不方便说,也没关系,但这会影响我们后续策略的制定。”
程念闭了闭眼,那个曾经让他心跳加速、后来又让他心如死灰的名字,此刻从他口中说出来,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平静。
“他叫周凛。周氏集团的董事长。”
电话那头,即便是经验丰富的陈敬律师,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停顿。
周氏集团,周凛。这个名字在S市,乃至全国的商界,都意味着难以撼动的权势和财富。
这场离婚官司,恐怕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得多。
“我明白了,程先生。” 陈敬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这个情况确实比较特殊。我们需要更详细地了解情况,收集证据,并做好应对各种可能的准备。您现在在医院,请先安心养好身体。关于后续的步骤,我需要时间整理一下思路,稍后会给您发送一份初步的方案和需要您配合准备的资料清单到您指定的邮箱。请务必注意保密。”
“好,谢谢您,陈律师。”
“不客气,程先生。请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持冷静,保护好自己是第一位的。” 陈敬最后叮嘱道。
挂断电话,程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
离婚的念头一旦生根,便如同破土的野草,在绝望的土壤里,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疯狂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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