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半开的车窗灌入，带着一丝深秋的凉意，却丝毫吹不散周凛心头的燥热与寒意交织的复杂情绪。
他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重重划过，通讯录里“苏悦”的名字还停留在通话结束的界面。刚才在电话里，他竭力维持着一贯的冷静和不容置疑，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层冷静的外壳之下，是如何的惊涛骇浪。
“周先生……”
程念那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钢针，一遍遍在他耳膜和心脏之间来回穿刺。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以及随之而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结婚两年，无论他们之间如何冷淡，如何争吵，程念对他最疏离的称呼也不过是连名带姓的“周凛”，甚至在情绪激动时会带着哭腔喊他“周凛，你混蛋！”。
那样的时候，他虽然恼怒，但心底深处，却隐隐有一种病态的掌控感——至少，程念的情绪还会为他而波动，他还在乎他。
可“周先生”这三个字，客气得像一道天堑，清晰、冰冷、且不容跨越，瞬间将他与程念之间所有的过往、所有的纠缠，都劈得干干净净。
那是一种怎样的宣判？
司机从后视镜里偷偷瞥了一眼后座的男人，见他脸色铁青，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不由得握紧了方向盘，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生怕发出一点声响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顶头上司。
车厢内的空气，比医院的消毒水味还要压抑。
周凛烦躁地扯了扯领带，紧绷的衬衫领口让他感觉喘不过气。
他真的不在乎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怎么可能？
他程念凭什么不在乎？！
是他周凛给他的生活不够优渥？是他对他的“关心”不够？还是说……程念的心，真的己经不在他身上了？
白天医生那句“情绪非常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了”再次浮现在脑海。
当时他只觉得刺耳，觉得程念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和抗议。
可现在，结合着那句冰冷的“周先生”，周凛忽然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猜测——那种平静，或许根本不是压抑，不是伪装，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平静。
因为彻底死心，所以再无波澜。
因为视他为陌路，所以连恨都吝啬给予。
这个认知，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周凛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这种恐慌，比程念歇斯底里地指责他、怨恨他，要强烈一百倍，一千倍。
他宁愿程念恨他。
恨，至少证明还有感情的羁绊。
而冷漠，却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
他曾经对医生的类似提议嗤之以鼻，认为程念不过是闹脾气，需要的是他的“管教”和“引导”，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心理疏导。他甚至觉得，那是程念博取同情、逃避现实的手段。
可现在，他怕了。
他怕程念那扇紧闭的心门之后，真的是一片空无。他迫切地想要撬开那扇门，想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想把那个他认为是“属于自己的程念”重新找回来。
他无法接受，程念对他，连一丝情绪的涟漪都不再有。
车辆平稳地驶入别墅区，最终停在了那栋熟悉的、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冰冷空旷的豪宅门前。
司机为他拉开车门，周凛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下去。
大门应声而开，管家和佣人恭敬地垂首站在一旁。
“先生，您回来了。”
周凛没有回应，径首走进了客厅。
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璀璨却冰冷的光芒，将偌大的空间照得一片通明，却也更显得空荡和没有人气。
以往，程念就算再不情愿，也会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他，或者至少在他回来时，会从楼上走下来，怯生生地看他一眼，问一句“你回来了”。
而现在，这个家里，除了佣人机械式的问候，再也没有一丝属于程念的气息。
周凛的目光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捕捉到一些程念存在的痕迹，却发现那些痕迹淡薄得可怜。这个他亲手打造的“牢笼”，似乎从未真正困住过程念的心，而现在，连程念的人，似乎也要挣脱了。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佣人退下。
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那份从医院带回来的恐慌感，如同藤蔓般再次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他拿出手机，翻看着通讯录。
程念的名字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没有备注，没有昵称，就像他们之间两年婚姻的真实写照——有名无实，冷淡疏离。
他想给程念打电话，想质问他，想逼问他那句“周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又不敢。
他怕听到的，是比在病房里更加冰冷决绝的回应。那种无力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他周凛，向来是掌控一切的人，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
“二十西小时盯紧……任何异常举动……”
他对苏悦下达的命令，何尝不是他内心深处恐惧的体现？他害怕程念会做出什么他无法掌控的事情，比如……真的彻底离开他。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离婚。
不！
周凛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眼神瞬间变得狠戾起来。
程念是他的！
从他决定要和程念结婚的那一刻起，程念就只能是他的！无论程念心里在想什么，无论他对自己是什么态度，都休想离开他！
他为程念付出了那么多，给了他周太太的身份，给了他衣食无忧的生活，他怎么敢生出离开他的念头？
可是，那双在病房里始终没有看过他的眼睛，那句平静无波的“周先生”，又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心头燃起的怒火上，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愈发清晰的恐惧。
万一……万一程念真的铁了心呢？
万一他真的，一点点都不在乎他了呢？
这种可能性，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一点点剖开他坚硬的外壳，露出了里面从未示人的、脆弱而恐慌的内里。
周凛高大的身躯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萧瑟。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好像真的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了。那种即将失去的恐慌，远比他以为的任何商业危机都要让他感到心悸。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要主动出击，他要弄清楚程念到底在想什么，他要重新夺回掌控权。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心理医生，对，心理医生或许能帮他了解程念的真实想法。而苏悦的盯梢，则能确保程念不会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只是……这样就够了吗？
周凛的眉头紧锁，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席卷了他。他发现，面对程念那看似平静实则坚不可摧的壁垒，他引以为傲的手段和权势，似乎都变得不那么奏效了。
夜色越来越浓，窗外的世界一片沉寂。
而周凛的心，却在这片沉寂中，被那份名为“恐慌”的情绪，搅得天翻地覆。
他真的不在乎我了？
这个问题，像一个无解的魔咒，在他脑海中盘旋不休，让他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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