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凛冲出病房的背影,更像是一头仓皇逃窜的困兽,而非得胜的将军。那扇被医生用力关上的门,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门内是冰冷的绝望和死寂,门外是他滔天的怒火和一丝不愿承认的、悄然滋生的恐慌。
寒风呼啸着穿过医院的长廊,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凌乱不堪,却丝毫吹不散他心头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暴戾与烦躁。
“程念……”他低声咆哮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一块滚烫的烙铁,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灼人的痛楚和无边的怒意。
他竟然“承认”了!
他怎么敢“承认”?!
周凛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程念那句轻飘飘的“你说是……那就是吧”,以及那双空洞到令人心悸的眼神。那不是挑衅,不是赌气,更不是欲擒故纵的把戏。那是一种……一种他从未在程念眼中见过的,彻底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诡异的死寂,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他要的是程念的解释,是他的慌乱,是他因为被误解而痛苦的眼神,是他声嘶力竭地否认,是他歇斯底里地证明自己!而不是这种……这种仿佛他周凛的一切指控都无足轻重、不值一提的漠然!
这算什么?
默认了背叛?还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他无声的抗议和极致的蔑视?
周凛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墙壁上,坚硬的墙面震得他指骨生疼,手背瞬间红肿起来。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怒火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失控感。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停车场,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地上,仿佛要将脚下的水泥地都踏碎。沿途的医护人员和病人纷纷侧目,对他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气息避之不及。
坐进宾利车内,周凛并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靠在椅背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几幅被他从病房带出来的画,依旧散落在副驾驶座上。
蜷缩的背影,挣扎的孤舟,被束缚的双手……
之前,他看到的是赤裸裸的背叛和厌弃。可现在,当程念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时,这些画面似乎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那绝望的笔触,那压抑的色彩……真的只是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野男人”吗?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如果……如果这些画,画的其实是程念在他身边的感受呢?
不!不可能!
周凛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个令他感到不适的念头驱逐出去。他周凛给了程念最优渥的生活,给了他旁人艳羡的一切,程念有什么资格感到绝望?有什么资格用这种方式来控诉他?
一定是那个“野男人”!一定是程念在外面有了别的寄托,所以才会对他如此冷漠,才会画出这些东西来博取那个人的同情!
“程念,你休想……”他咬牙切齿地低语,眼中闪烁着偏执而疯狂的光芒,“你休想离开我!就算你心里真的有了别人,你也只能是我周凛的人!”
他的占有欲如同疯长的藤蔓,将他的理智层层缠绕,越收越紧,几乎要让他窒息。他无法接受程念的“背叛”,更无法接受程念对他流露出那种仿佛看待陌生人一般的眼神。
与此同时,病房内。
周凛离开后,紧绷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医生和护士们有条不紊地为程念做着检查,调整着监护仪的参数。
“程先生,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护士长轻声细语地询问,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突如其来的刺激,对于一个刚刚从生死边缘徘徊回来、身体和精神都极度脆弱的病人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程念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漂亮的眸子依旧黯淡无光,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身体是疲惫的,但他的心,却像是被投入了一片永不结冰的寒潭,冷到了极致,也沉寂到了极致。
周凛最后那句“你心里的野男人”,以及他如同审判般的质问,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利刃,将他内心最后一点残存的、微弱的星火彻底绞碎。
原来,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隐忍,所有的绝望,在周凛看来,都只是因为另一个男人。
原来,他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从未得到过。
原来,他以为的爱,不过是周凛偏执的占有和自私的禁锢。
那一声声刺耳的“野男人”,不是在质问他,更像是在宣判他——宣判他程念在周凛心中,早己是一个不堪的、不洁的、随时可以被抛弃,却又不甘心被别人得到的物品。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也好。
既然周凛认定了他心中有了别人,认定了他不堪,认定了他想要逃离……
那就如他所愿吧。
程念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那笑容空洞而悲凉,像是开在万丈悬崖边上的雪莲,带着一种破碎的、决绝的美丽。
“医生,”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我想……我想休息了。”
医生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的眼睛,心中暗叹一声。他知道,有些创伤,是药物无法治愈的。
“好的,程先生,您好好休息。有任何不适,请随时按铃。”医生温和地嘱咐道,示意护士们动作轻一些,不要打扰到病人。
护士们为程念掖好被角,调暗了病房内的灯光,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有监护仪“滴答、滴答”的规律声响,像是在为一段濒临死亡的感情,倒数着最后的时光。
程念闭上了眼睛,但脑海中却异常清醒。
周凛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那些被他摔在被子上的画,那些伤人至极的话语……如同电影片段一般,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
痛吗?
似乎己经感觉不到了。
当失望积攒到极致,当心被伤得千疮百孔,剩下的,便只有一片麻木的荒芜。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爱,去等待,去忍耐。
换来的,却是更深的伤害和无情的践踏。
“周凛,”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一次,没有了年少时的悸动,没有了重逢时的怨怼,没有了婚姻中的绝望,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你想要我承认心里有别人,好啊,我承认。
你想要我承认这些画是画给别人看的,好啊,那就是吧。
你想要我成为那个让你厌弃、让你愤怒的“背叛者”,好啊,我成全你。
这样,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你的生活,不必再为我这个“麻烦”而烦忧。
这样,我也终于可以……彻底死心了。
程念的眼角,再次滑落一滴泪,无声无息地没入雪白的枕巾,洇开一小片湿痕,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是这一次,泪水中不再饱含悲伤和不甘,而是带着一种解脱般的释然。
他累了。
真的太累了。
这段名为婚姻的枷锁,这段充斥着误解、伤害和控制的感情,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至少,他不会再对周凛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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