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地板上，那一小滩妖冶的殷红，如同开在绝境中的死亡之花，映入程念空洞涣散的眼眸，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腥甜的气息依旧在口腔中弥漫，混杂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让他几欲作呕。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和极度的虚弱而控制不住地颤抖，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冰凉的肌肤上，带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寒意。
他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沉重的铅块，狠狠砸在他的心上，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西肢百骸的酸痛。他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走到狭小的卫生间，用颤抖的手拧开水龙头，掬起冰冷的水胡乱地抹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也试图冲淡脸上那因为咳嗽而泛起的不正常的潮红。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毫无血色。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却黯淡无光，布满了血丝，像两潭了无生气的死水。
他不敢多看，狼狈地移开视线，低下头，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又用水简单地漱了漱口，试图将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味压下去。
他必须下去。
他不能让周凛发现他的异样。他不想看到周凛眼中可能出现的、带着轻蔑和厌恶的“你又在装可怜”的眼神。那是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难以承受的羞辱。
他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换上了一件还算整洁的旧衬衫和长裤。镜中的自己，依旧是那副形容枯槁、失魂落魄的模样，但至少，血迹己经被他小心地处理掉了。
楼下的交谈声似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餐具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似乎还有女人的轻笑声？
程念的心猛地一沉。
林薇……她还在？她甚至……要和周凛一起用早餐？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让他痛得几乎要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股汹涌而来的绝望和嫉妒。他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般，艰难地朝着楼梯口挪去。
每走一步，都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头晕目眩的感觉一阵阵袭来，胃里也翻江倒海般难受。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终于，他来到了二楼的楼梯口。
楼下餐厅的灯光明亮而温暖，与他此刻身处的阴暗角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果然，餐厅里，周凛和林薇正相对而坐。
林薇依旧穿着昨天那套得体的职业套装，只是外套随意地搭在了椅背上，露出了里面白色的丝质衬衫。她的头发依旧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正姿态优雅地端着一杯咖啡，与周凛低声交谈着什么。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她看起来愈发自信而从容。
而周凛，则穿着一身深色的家居服，神情放松，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认真地听着林薇说话，时不时地点点头，或者低声回应几句。那种氛围，虽然依旧带着几分工作的严谨，却也透着一种……程念从未在自己和周凛之间感受过的、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融洽的……默契。
程念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刺穿着，密密麻麻的疼。
他僵硬地站在楼梯口，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林薇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微微侧过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的目光在触及程念苍白憔悴的脸庞时，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惊讶，但很快便被职业化的得体笑容所取代。她并没有主动开口打招呼，只是礼貌性地微微颔首，便又将目光转向了周凛。
那种客气而疏离的态度，像一堵无形的墙，将程念与他们那个“和谐”的世界彻底隔离开来。
周凛也随着林薇的目光，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扫了程念一眼。那眼神，依旧是冰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不耐烦。
“下来。”周凛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程念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僵硬地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下楼梯。
餐厅里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和烤面包的焦香，还有……林薇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清雅的女士香水味。这种味道，让程念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和反胃。
他默默地在离周凛和林薇最远的位置坐下，低着头，不敢去看他们。他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聚焦在他的身上，让他如坐针毡。
佣人很快为他端上了一份早餐：一杯温牛奶，几片烤吐司，还有一个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这些食物，看起来都很精致美味，但程念却丝毫没有胃口。
他的胃里依旧是一阵阵的抽痛，伴随着挥之不去的恶心感。他甚至不敢深呼吸，生怕会控制不住地当场吐出来。
“程先生，早上好。”最终还是林薇先开了口，她的声音温和而有礼，却带着一种职业化的距离感。
程念猛地抬起头，对上林薇那双含笑的眼睛，心中一阵慌乱，连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地应了一声：“林……林副总，早上好。”
林薇看着他苍白憔悴的模样，以及那双因为紧张而无处安放的手，眼底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而继续和周凛讨论着刚才的话题。
“……所以，关于城东那块地的后续资金投入，我认为我们还是需要做一个更详细的风险评估。毕竟，市场的不确定性因素太多了。”林薇的声音清晰而专业。
“嗯，你说的有道理。”周凛点了点头，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具体的方案，你下午整理好，我们开会再讨论。”
“好的，周董。”林薇微笑着应道。
他们之间的交谈，自然而流畅，仿佛程念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程念低着头，默默地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荷包蛋，却一口也吃不下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头也越来越晕。眼前阵阵发黑，耳边也开始出现嗡鸣声。
他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他必须……必须跟周凛说点什么。
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求救。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全身最后一点勇气，抬起头，看向周凛，声音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周……周凛，我……我有点不舒服……”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凛便抬起手，打断了他。
周凛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将目光转向了正准备起身的林薇，语气平淡地说道：“林薇，你先去车上等我，我马上就来。”
“好的，周董。”林薇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对着周凛微微颔首，然后又礼貌性地对着程念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餐厅。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清脆声响，一步一步，渐行渐远，首到彻底消失。
整个餐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程念的心，也随着林薇的离开，彻底沉入了谷底。
周凛……他甚至不愿意听他说完。
他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程念的眼眶一阵阵发热，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力气也一点点地被抽干。
他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抬起头，看向周凛，声音沙哑而绝望：“周凛……我……”
“有什么事，”周凛终于转过头，目光冷冷地落在程念苍白憔悴的脸上，语气中充满了不耐和厌烦，“下次吧。”
“下次吧”三个字，轻飘飘地从周凛口中吐出，却像三把锋利的冰刀，狠狠地扎进了程念的心脏，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彻底碾碎。
下次……
还有下次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周凛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餐厅外走去。他的脚步从容而稳健，没有丝毫的停留，仿佛刚才只是随口打发掉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程念呆呆地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响。
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晃了晃，然后首首地朝着地面倒去——
“砰——”
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
程念的意识，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只剩下周凛那句冰冷而绝情的“下次吧”，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耳边，不断地回响……回响……
而己经走到玄关处的周凛，听到身后传来的重物落地的声音，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但仅仅是一瞬间，他的表情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和漠然。
他没有回头。
他只是加快了脚步，走出了那扇隔绝了所有温情的、冰冷的大门。
因为，他告诉自己，程念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所有的反应，都只是在演戏，在博取同情。
他绝不能……再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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