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曦的鞋跟碾过蒸腾的雾霭，每一步都像踩在浸水的棉絮上。
指尖的金链烫得几乎要穿透皮肤，那是生死簿碎片在血管里翻涌的温度。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与远处金纹后程砚之的阳寿流逝声重叠成鼓点——他在用命给她争取时间。
"找记忆碎片。"她默念着镜灵最后的话，喉间泛起酸涩。
前世那具濒死躯体的记忆像被风吹散的灰烬，此刻正随着金链的灼烧，一片一片往她脑子里钻。
雾幕突然像被撕开的纱帘。
林若曦脚步一顿。
入目是间雕花木阁，檀木桌案上摆着半盏冷透的茶。
她看见年轻的自己跪坐在软垫上，指尖还攥着茶盏，喉间涌出的黑血正顺着衣襟往下淌，将月白裙裾染成狰狞的紫。
"为什么......"前世的林若曦声音发颤，茶水泼溅在青砖上，"我从未......"
"从未逾矩？"
男声从雕花屏风后传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
林若曦的呼吸骤然一滞——这声音她在镜外听过，是陆无涯！
黑斗篷掀帘而入的瞬间，她几乎要冲上去。
可指尖触到的只有虚无的雾气——这是记忆的投影。
前世的自己正仰着头，望着那张她曾在雾幕里见过无数次的脸：陆无涯眉峰如刃，唇角勾着笑，手里还攥着半卷生死簿。
"你当生死簿是儿戏？"他的靴尖碾过地上的茶渍，"我要改顾北川的阳寿，你偏要拦。"他蹲下来，指尖掐住前世林若曦的下巴，"你可知这世间最可笑的是什么？"他指腹抹过她嘴角的黑血，"是小吏妄图管判官的事。"
前世的林若曦瞳孔骤缩，染血的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袖："顾北川是无辜的......你不能......"
"不能？"陆无涯突然笑出声，"你以为你守着的是规矩？"他抽出判官笔，笔尖在虚空划出金纹，"这生死簿上，我要谁三更死，谁便活不过子时。"他扯回衣袖，起身时甩落半枚乌木棋子，"至于你——"他转身走向门口，"本判送你场轮回，也算仁至义尽。"
"哐当"一声。
前世的茶盏砸在青砖上，碎成八瓣。
林若曦看着那个年轻的自己缓缓倒向地面，瞳孔逐渐涣散，喉间的黑血还在渗，将那枚乌木棋子染成暗红。
"原来是你。"
现世的林若曦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听见自己的牙齿在咯咯作响，胸腔里那团镜灵说的"火"烧得正旺——不是痛，是淬了冰的怒。
原来前世的毒杀不是意外，不是她疏忽，是陆无涯为了夺生死簿、控顾北川阳寿，亲手策划的局！
"啪！"
镜外传来脆响。
林若曦抬头，雾幕上的金纹突然剧烈震颤。
她看见陆无涯的身影在镜外浮现，他攥着的判官笔裂出蛛网似的纹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有意思。"他的声音混着镜面的嗡鸣，"才转世三年，竟能触到前世记忆。"他舔了舔唇角，红绳在腕间勒出深痕，"不过......"他突然笑了，"你以为知道真相就能破局？"他屈指弹向镜面，金纹顿时迸出火星，"顾北川的魂还在我锁魂塔里，你若再慢些——"
"住口！"
林若曦吼出声。
她能感觉到生死簿碎片在皮肤下翻涌，像要挣破血肉之躯。
金链突然发出刺目的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金光里。
前世那具濒死躯体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曾在生死簿前抄录了三千日夜，曾为顾北川的阳寿据理力争，曾在被毒杀前最后一刻，将生死簿碎片塞进锁魂链......
"你不是棋子。"镜灵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欣慰的笑，"你是执棋人。"
林若曦猛地转头。
雾里不知何时站着镜灵，他的身影比之前清晰些，指尖正点在她心口的金链上："陆无涯用锁魂镜困你，是怕你觉醒后，用'灵魂镜像'看穿他所有算计。"他的指尖泛起银光，"现在，你的怒火够烧穿这层雾了——"
"灵魂镜像？"林若曦抓住他的手腕，这次触到了真实的温度，"怎么用？"
镜外突然传来剧烈的撞击声。
金纹裂得更大了，程砚之的声音混着血沫涌进来："若曦！
我撑不住了......"
镜灵的身影开始变淡。
他望着林若曦眼里翻涌的光，笑了："用你最想保护的东西。"他的声音被雷声撕碎前，最后说了句，"记住，灵魂镜像的共鸣，能让你......"
话音戛然而止。
林若曦望着镜外越来越弱的金纹，又回头看向那具染血的前世躯体。
她摸向心口的金链，碎片的温度烫得她几乎要落泪——这一次，她不会再被推下轮回。
"陆无涯。"她对着镜外扬起下巴，眼里的光比金链更盛，"你欠我的，顾北川的，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镜外，陆无涯的判官笔"咔"地断成两截。
他盯着镜中那团越来越亮的金光，突然低笑出声，腕间的红绳渗出血珠："很好。"他将断笔收入袖中，"这局，本判陪你玩到底。"
而镜内，林若曦的指尖泛起与金链同色的光。
她望着前世那具躯体逐渐消散的身影，轻声说："我来救你，也来救顾北川。"
浓雾突然被撕开个大洞。
林若曦望着洞外的世界——那是锁魂塔的影子，也是顾北川被困的地方。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生死簿碎片的震颤，在时空里重叠成战鼓。
"灵魂镜像......"她默念着镜灵最后的话，攥紧的拳头里，金链的光几乎要灼伤皮肤，"我倒要看看，能照出什么。"
镜灵消散前的最后半句话突然在林若曦耳畔炸响，她下意识攥紧心口的金链，锁魂链上的温度顺着掌心窜进血管——那是生死簿碎片在发烫，像前世抄录生死簿时，笔尖蘸着的鎏金墨汁。
"林若曦。"镜灵的残音裹着雾气钻进她耳膜，"你可以利用'灵魂镜像'的能力，反向入侵陆无涯的记忆。"
林若曦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望着镜外陆无涯逐渐扭曲的脸，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程砚之的血，透过金纹渗进了幻境。
顾北川的魂还在锁魂塔，程砚之的阳寿在流逝，前世自己咽气前攥着的乌木棋子此刻正硌着她掌心。
所有碎片在脑子里撞成一团，最后凝成一句话：必须撕开陆无涯的伪装。
她闭起眼。
金链突然发出蜂鸣，像前世生死簿被翻开时的震颤。
林若曦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顺着锁魂链的纹路抽离身体，像一根被拉长的丝线，穿过镜面上的金纹，首往陆无涯眉心的朱砂印钻去——那是判官的魂印，藏着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
"谁？！"
镜外传来陆无涯的暴喝。
他踉跄后退半步，腕间红绳"啪"地崩断，血珠顺着腕骨滴在青石板上。
原本稳如泰山的身形此刻晃得厉害，指尖死死抠住锁魂镜边缘，青玉案几在他手下裂开蛛网状的细纹——他能感觉到有根冰针正往自己识海扎，每扎深一分，喉间就腥甜一分。
"小吏！"他咬牙切齿，判官笔残段从袖中跌落，"你敢——"
但林若曦的意识己经钻了进去。
黑暗像潮水般退去。
她站在一片血色里。
红墙，红瓦，红烛在风里扭曲成蛇。
龙椅上瘫着具穿龙袍的尸体，喉间插着半柄判官笔，血正顺着金纹龙袍淌到阶下。
陆无涯跪在尸身脚边，指尖还滴着血，抬头时眼里是林若曦从未见过的癫狂："这破规矩早该碎了！
生死簿凭什么要按天规写？"他抓起龙袍上的玉佩，"我要改，改所有人的命——"
画面骤转。
林若曦被拽进另一重记忆。
她看见年轻的自己跪在生死簿前，笔尖悬在顾北川的阳寿格上，墨迹迟迟未落。
陆无涯的影子从身后罩下来，手里端着茶盏："小若曦又在为凡人求情？"他笑着将茶盏推到她手边，"这茶是新得的云雾毛尖，尝尝？"
前世的林若曦抬头，眼里是不加防备的信任："陆判，顾北川是忠将之后，不该因父罪折寿......"
"尝尝。"陆无涯的拇指压住她后颈，茶盏边缘抵住她唇，"喝了茶，我便准你改。"
茶汁顺着喉管滑下的瞬间，林若曦的胃里翻涌着恶寒。
她看见自己的指尖在发抖，看见陆无涯袖中露出半截乌木棋子，看见他眼底的阴鸷——原来那盏茶里，早泡了锁魂散。
"原来......"林若曦的意识在颤抖，"原来你从递茶时，就动了杀心。"
记忆如走马灯般掠过：陆无涯在生死簿前篡改顾北川阳寿时的冷笑，他将中毒的自己拖到轮回井边时的低语"你该谢我，让你带着记忆转世，多好玩"，他在锁魂塔外布下金纹时的癫狂"等我集齐生死簿碎片，这天地都得听我差遣"......
"够了！"
陆无涯的怒吼震得记忆碎片簌簌坠落。
林若曦的意识被撞得生疼，看见他的魂海深处浮起无数锁链，每根锁链上都缠着凡人的魂，最中央那团幽蓝的光——是顾北川！
"你敢看！"陆无涯的魂体在扭曲，他扬起手，魂海里突然涌出黑浪，"我碾死你！"
林若曦的意识被黑浪卷得东倒西歪。
她咬着牙，攥紧意识里那点金链的光——那是生死簿碎片的力量。
前世抄录生死簿时的咒语突然在舌尖打转："阴阳为镜，魂魄为影，照见因果，洞穿人心。"
金光亮起的瞬间，黑浪退了。
林若曦看见陆无涯的魂海里裂开道缝，缝里漏出锁魂塔的位置图，漏出顾北川被锁在最顶层的画面，漏出他藏在判官殿暗格里的半卷生死簿——那是她前世塞进锁魂链的碎片！
"原来你藏在这里......"她的意识逼近那道缝，指尖几乎要触到生死簿的金纹。
"滚！"
陆无涯的魂体突然暴胀。
林若曦的意识被猛地弹出，像被甩进了碎冰里。
她听见镜外传来"轰"的一声，锁魂镜碎成千万片，金纹如流星般坠地。
程砚之的咳嗽声近在咫尺，带着血沫："若曦......你没事吧？"
林若曦的意识回到身体时，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扶着额头坐起，看见陆无涯正捂着心口后退，嘴角溢着黑血——他的魂海被她撕开了道口子。
"你......"他盯着林若曦，眼里的狠厉压不住慌乱，"你到底......"
"我到底是什么？"林若曦撑着地面站起，金链的光在她眼底流转，"是你永远杀不死的执棋人。"她摸向颈间的金链，碎片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陆无涯，你藏的生死簿碎片，顾北川的魂，还有你弑君的证据......"她勾了勾唇角，"我都看到了。"
陆无涯的瞳孔骤缩。
他猛地转身，袖中甩出数道黑芒，撞碎了半面墙："走！"
林若曦刚要追，眼前突然发黑。
她扶住桌角，胃里翻涌着恶心——灵魂镜像的反噬来了。
程砚之踉跄着扑过来扶住她，体温透过衬衫渗进来："若曦？
若曦你说话......"
"我没事。"林若曦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的光暗了些，"但陆无涯的魂海有了裂痕，下次......"她望着陆无涯消失的方向，攥紧程砚之的手腕，"下次，我能撕开更大的口子。"
程砚之的掌心全是汗。
他望着她发白的脸，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我信你。"
林若曦靠在他肩上，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
她能感觉到生死簿碎片在金链下发烫，像颗即将爆炸的星。
陆无涯的魂海里那道缝，顾北川幽蓝的魂光，还有暗格里的生死簿碎片......这些画面在她脑子里转成一团，最后凝成个清晰的念头：天亮前，必须去判官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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