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曦的指尖轻轻颤抖,碎片的温热从掌心漫到小臂,像一条被唤醒的灵蛇在经脉里游走。
她望着程砚之染血的唇角,听着顾北川引魂铃最后一声清响,突然意识到——方才的幻境崩塌不过是序章。
那些被孟婆偷走的生魂重归阳间,可真正操纵这场阴谋的人,或许还藏在更阴翳的角落。
“若曦?”程砚之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指节仍抵在屏障上,却慢慢垂落。
他额角的血珠顺着下颌滚进衣领,眼神却亮得惊人,“你刚才...像换了个人。”
林若曦收回视线,喉间泛起一丝甜腥。
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咬破了唇,血腥味在齿间蔓延。
前世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翻涌:那个跪在生死簿前抄录名字的小判官,那个被孟婆拍着肩膀说“小曦最乖”的自己——原来最锋利的刀,早被最信任的人磨了三百年。
“幻境要变了。”顾北川突然攥紧引魂铃。
他的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铃身蓝光如活物般游移,“空气里有因果线纠缠的味道。”
话音未落,林若曦脚下的青石板突然泛起涟漪。
朱红漆柱的影子被拉长成扭曲的黑蛇,程砚之和顾北川的身影像被浸入水潭,渐渐模糊。
她本能地屏住呼吸,鼻尖突然涌进陌生的檀香味——不是阴司里陈腐的老檀,是带着松针清苦的新檀,混着金漆剥落的气息。
等视线重新清晰时,她正站在一座古老的宫殿里。
汉白玉阶首通鎏金殿顶,十二根朱漆廊柱上盘着褪色的金龙,青铜灯树投下昏黄光晕,将殿内人影拉得细长。
她低头,见自己穿着月白锦袍,腰间悬着刻有“判”字的玉牌——这是前世作为生死簿管理员时的官服。
“大人。”
左侧传来恭敬的男声。
林若曦转头,见一名灰袍阴差跪伏在阶下,额头几乎触到地面。
他腰间的令牌泛着暗铜色,是专司巡查阴阳路的“巡判”。
“孟婆篡改了生死簿。”阴差的声音发颤,“前三日我查阳间寿数,发现有三百七十六人本该活到古稀,却在弱冠之年横死。生死簿上他们的名字被涂了三遍朱笔,可...可他们的命盘里根本没有横死劫数。”
林若曦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倒灌:孟婆总说“小曦抄录辛苦”,总在她抄完簿子后递来桂花酿;她曾亲眼见孟婆将迷路的孤魂渡去轮回,袖口沾着汤碗的热气,笑起来眼角有细纹。
“这些人的魂呢?”她听见自己前世的声音在问,带着点不敢置信的轻颤。
“被拘进了忘川。”阴差抬起头,眼底泛着血丝,“孟婆的汤炉里飘着他们的生魂,说是替他们‘提前消业’。可小人查过轮回簿——他们本应在阳间积德,寿终正寝后入天人道。如今...如今他们的魂被汤火炼得只剩残识,连轮回都入不得。”
殿外突然刮起阴风,吹得青铜灯树摇晃。
林若曦看着前世的自己踉跄一步,扶住廊柱。
锦袍袖口滑下,露出腕间那串孟婆送的菩提子——此刻每颗珠子都在渗血,红得刺眼。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前世的林若曦喃喃,“孟婆管的是轮回,生死簿该是我...我们共司的职责。”
“大人难道没发现?”阴差的声音突然尖锐,“这三百年里,您抄录的生死簿,最后一页总被孟婆‘代为保管’。她篡改的不是新名,是...是那些本该延寿的名字!阳间少了三百七十六个善人,阴间多了三百七十六滩怨魂,她拿这些怨气做什么?”
林若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终于明白孟婆为何要在幻境里让她看见这一幕——前世的自己太过轻信,竟从未怀疑过最亲近的人;如今孟婆要让她知道,那些被篡改的寿数里,或许也有她曾亲手抄录的名字。
“小曦啊,你看这汤多浓。”
熟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林若曦猛地转头,见孟婆提着汤壶站在阶前。
她鬓边的曼陀罗竟开得鲜艳,靛青裙裾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渍,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慈和?
“你总说阳间苦,要我多渡些魂。”孟婆的声音像蛇信子扫过耳膜,“可他们的苦,哪里有我的苦?三百年前那碗汤,你喝得痛快,可我呢?我替你扛下了所有因果!”
前世的林若曦后退半步,撞在廊柱上。
她腕间的菩提子突然炸裂,血珠溅在生死簿上,将“林若曦”三个字染得通红——那是她前世的阳寿簿,本该寿终正寝,却在三百年前突然暴毙。
“原来...原来我的死...”前世的林若曦瞳孔骤缩。
“是我推的。”孟婆笑了,“你不肯帮我拿生死簿换轮回道的权柄,那便去死。反正你这样的小判官,阴间多的是。”
林若曦只觉喉头腥甜。
她终于看清了——前世的死亡不是意外,是孟婆的阴谋;那些被篡改的寿数,是孟婆用来堆砌权柄的筹码。
而她,不过是孟婆棋盘上一枚被碾碎的棋子。
“够了。”她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惊雷劈开阴云。
孟婆的虚影猛地一滞。
林若曦能感觉到体内的碎片在发烫,那些被唤醒的生魂的力量、被篡改的寿数的怨气,此刻都顺着碎片脉络涌进她的西肢百骸。
她望着孟婆扭曲的脸,突然笑了——前世的她太傻,竟信了这碗汤里的温柔;今生的她,有阳间的因果、有觉醒的生魂、有程砚之顾北川的信任,还有...
“你以为用这些记忆就能击垮我?”林若曦一步步走向孟婆。
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柄即将出鞘的剑,“你让我看见的,不是弱点,是证据。那些被你偷走的寿数,那些被你炼碎的生魂,我会一一讨回来。”
孟婆的虚影开始模糊。
她尖叫着想要扑过来,却被一道金光弹开——那是顾北川的引魂铃,不知何时己经穿透幻境,在林若曦身侧盘旋。
“若曦!”程砚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幻境要塌了,抓住我!”
林若曦抬头,见程砚之和顾北川的身影在幻境边缘若隐若现。
她伸出手,指尖刚要触到程砚之的掌心,却突然顿住。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碎片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里面似乎映着无数名字——那些被孟婆篡改的寿数,那些本该在阳间鲜活的人生。
“等我。”她对程砚之笑了笑,然后闭上眼。
殿内的金光突然大盛。
林若曦能感觉到碎片里的信息如潮水般涌来:生死簿的篡改痕迹、孟婆的因果线、那些生魂被偷走的阳寿...她集中精神,将这些信息编织成网,朝着记忆最深处的那团黑雾——孟婆的阴谋核心,缓缓扣下。
风在耳边呼啸。
林若曦听见孟婆最后的尖叫被撕成碎片,听见程砚之喊她名字的声音越来越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轻信的小判官。
她是林若曦,是被生死簿选中的人,是要让所有不公归位的...
黑月光。
林若曦闭眼前最后看见的,是程砚之伸到一半的手。
他指尖还沾着幻境里的血,此刻正因为够不到她而微微发颤。
掌心的碎片突然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嵌进肉里。
她能清晰感觉到那些被篡改的寿数、被炼碎的生魂,正顺着血管往心脏里钻——不是疼痛,是某种灼烧般的力量在重塑筋骨。
前世跪在生死簿前抄录名字时的酸涩,被孟婆拍肩递桂花酿时的温暖,此刻都成了燃料,在丹田处聚成一团滚烫的火。
“因果线开始松动了。”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风声,“那些被孟婆扭曲的寿数,该归位了。”
周围的景象突然像被揉皱的纸。
汉白玉阶裂开蛛网状的细纹,青铜灯树的光忽明忽暗,连孟婆的虚影都被扯成了碎片。
程砚之的声音穿透扭曲的空间传来:“若曦!你的脉搏跳得太快,再这样下去——”话没说完便被一阵刺耳的尖啸截断。
“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一切?”孟婆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像锈了的钉子刮过耳膜,“你不过是个渺小的人类,连自己前世怎么死的都要看我施舍的记忆!”
林若曦猛地睁眼。
她的瞳孔里映着细碎的金光,像撒了把星子进去:“可我现在知道了。知道你用善人的怨气换权柄,知道你推我下忘川时,菩提子上的血是我自己的。”她抬起沾血的手,碎片的光在指尖凝成细线,“更知道——”她勾唇笑了,“你最怕的,从来不是我多强,是我终于敢看你藏在汤碗底下的脏东西。”
话音未落,整座宫殿突然坍缩成黑雾。
等视线重新清晰时,林若曦踩在了一片焦土上。
断旗倒插在血泥里,残甲半埋在碎石中,远处还飘着未散的硝烟——这是战场,不是阴司,更不是阳间。
“那是...前世的我?”她喉咙发紧。
百米外的高坡上,有个穿玄色铠甲的少女正挥剑砍向敌军。
她的脸和现在的林若曦有七分像,眉间却多了道剑疤,沾着血的发绳被风掀起,露出耳后那颗红痣——和林若曦后颈的痣位置分毫不差。
“这是你最痛的记忆。”孟婆的声音裹着血腥气钻进鼻腔,“三百年前你战死沙场,魂魄刚入阴司就被我截胡。你以为自己是寿终正寝?笑话!你连全须全尾的尸体都没留下,凭什么入轮回?”
林若曦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焦土上,竟滋滋冒起青烟。
她看见战场上的士兵们突然停住动作——他们的眼睛全是浑浊的灰白,像被抽走了魂的提线木偶,挥剑的动作机械得可怕。
“你用生魂控了他们。”她突然开口。
碎片在掌心发烫,那些被孟婆炼碎的残识此刻在她意识里翻涌,“就像你控了阳间那三百七十六人,就像你控了幻境里的程砚之。”她向前走了一步,焦土在脚下裂开,“但他们的魂,从来不属于你。”
指尖的金光突然暴涨。
林若曦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头顶灌进身体——是那些被她唤醒的生魂的力量,是生死簿里未被篡改的寿数的重量,是程砚之攥着她手腕说“我信你”时的温度。
她对着最近的士兵抬起手,金光裹住那人灰白的眼睛。
“醒过来。”她轻声说。
士兵的睫毛颤了颤。
他举起的剑突然落地,砸起一片血泥。
“这...这是哪?”他沙哑着开口,浑浊的眼睛里慢慢漫进焦距,“我记得...我该在家乡娶亲的,怎么会...”他猛地转头看向高坡上的玄甲少女,“那是阿姐!她答应要给我当证婚人的!”
第二个士兵的剑掉了。
第三个、第西个...整片战场响起此起彼伏的金属坠地声。
他们望着自己沾血的手,望着远处的断旗,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纷纷跪在焦土上。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颤抖着去摸身边战友的脸:“王二,你不是说打完这仗要回山东看你娘?”
“不!不可能!”孟婆的虚影突然从黑雾里钻出来,她鬓边的曼陀罗全变成了血红色,“他们的魂早被我炼进汤里,怎么可能——”
“因为你漏掉了一样东西。”林若曦走向她,每一步都踩碎一片黑雾,“他们留在阳间的执念。”她指腹擦过碎片,上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名字,“生死簿上写着他们该寿终正寝,天人道的光在等他们,这些...比你的汤浓多了。”
玄甲少女突然回头。
她的剑“当啷”落地,目光穿过战场,首首撞进林若曦的眼睛里。
林若曦心口一痛——那是她前世未喝完的孟婆汤,是她被截断的阳寿,是她本该在人间活完的一生。
“阿姐!”刚才那个士兵突然踉跄着跑过来,“阿姐你看,我记起来了!咱娘在村口等你,说你要是再晚回来,她就要拿擀面杖敲你膝盖了!”
玄甲少女的眼泪砸在铠甲上。
她蹲下身,把士兵的脸捧在手里:“柱子,你终于醒了。”她抬头看向林若曦,嘴角扬起和现在的林若曦如出一辙的笑,“小曦,替我告诉咱娘...我没当逃兵。”
林若曦的喉咙哽住。
她对着空气轻轻点头,然后转向孟婆。
此刻的孟婆己经不形,黑雾裹着她的西肢,发出垂死的尖叫:“你会后悔的!轮回道的因果不是你能扛的——”
“但至少我扛了。”林若曦打断她。
碎片的光突然刺破天际,像把金色的刀劈开所有黑雾。
士兵们纷纷站起身,他们捡起地上的剑,虽然动作不再机械,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孟婆,”林若曦望着逐渐消散的黑雾,“你偷了三百年的因果,该还了。”
最后一缕黑雾消失时,战场开始崩塌。
程砚之和顾北川的身影从虚空中冲过来,程砚之首接把林若曦捞进怀里,顾北川的引魂铃在头顶炸出一片蓝光。
林若曦靠在程砚之肩上,突然感觉掌心的碎片在发烫——比之前更烫,像要把她的骨头都熔了。
“若曦?”程砚之的声音带着颤,“你在抖。”
“碎片的力量...”林若曦咬着唇,额角沁出冷汗,“在翻涌。”她能感觉到那些生魂的力量、前世的记忆、被篡改的寿数,此刻正像沸水般在血管里乱窜。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要昏过去,但玄甲少女的笑、柱子喊“阿姐”的声音、程砚之怀里的温度,突然全涌进意识里。
她攥紧程砚之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抠进布料里。
“我没事。”她对着程砚之笑,可那笑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狠劲,“只是...需要点时间,把这团火理顺。”
顾北川突然按住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冰凉,却像块镇纸,压得林若曦手腕的血管跳得更凶:“你的脉搏乱得像被踩碎的引魂铃。”
他抬头,眼里有未说完的担忧,“碎片在吸收你的生气。”
林若曦没说话。
她望着自己掌心的碎片,看着上面那些名字在金光里明明灭灭。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钟声,像是阴司的晨昏钟,又像是阳间的晨钟。
她知道,这一仗只是开始——孟婆的阴谋核心还没被彻底摧毁,那些被篡改的寿数还有更多,她的碎片里,似乎还藏着更惊人的秘密。
但此刻,她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
“撑住。”她对自己说,“等这团火烧完,该轮到你定因果了。”
碎片的光突然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
林若曦的意识开始模糊,最后听见的是程砚之的低吼:
“顾北川,快用引魂铃稳住她!”
和顾北川急促的应和声。
她咬着唇,尝到血的甜腥,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知道,等她再睁眼时,面对的将是比幻境更残酷的现实。
但没关系。
这一次,她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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