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曦是在寅时三刻动的笔。
烛火在信纸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她握笔的手有些发颤——这具身体到底还是太弱了,前世作为生死簿管理员时,哪怕熬上三天三夜抄录往生册,指尖都不会抖得这么厉害。
她低头盯着信纸上"若三日后未归"那几个字,喉间突然泛起腥甜,伸手捂住嘴,指缝里渗出的血珠落在"归"字右下角,晕开一小团暗红。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程砚之的呼吸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她侧头看他,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额角的曼珠沙华纹路上,那些暗红的纹路像活过来似的,随着他的心跳微微起伏。
她想起三天前他替她挡下私生饭的酒瓶时,碎玻璃扎进后背的声音,想起他昏迷前攥着她的手,体温一点点从指缝里流失的触感。
"总得还的。"她对着空气轻声说,像是在回应前世自己被勾销名字时,生死簿上那道冰冷的墨线。
信写完时,天刚蒙蒙亮。
她把信纸折成小方块,压在程砚之床头的镇魂香盒下。
香灰落了一点在信纸上,她伸手拂开,指尖却在碰到他手背时顿住——他的手比昨夜更凉了,凉得像冥河底的鹅卵石。
"等我。"她俯身轻吻他的指尖,这个动作让她胸口的魂魄夹层突然发烫,那里还留着第一块残片碎裂前的温度。
或许冥王早就算到她会来,但那又怎样?
她扯了扯嘴角,转身走向密道时,鞋跟碾过一片碎瓷——是昨夜玄女泼雄黄酒时碰倒的酒坛,酒气混着雨水的腥甜钻进鼻腔,像极了前世生死簿被撕毁那天的气味。
密道尽头的石壁上,林若曦咬破指尖。
神血滴在石壁上的瞬间,空气里响起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她看着自己的血在石面上画出诡异的纹路,那些暗红的线条像活物般扭曲蠕动,最后汇聚成一道尺许宽的黑色裂隙。
裂隙里涌出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刮得她额前的碎发乱舞,连魂魄都在发颤——这是通往冥界边缘"遗忘之地"的通道,连孟婆都不愿提及的禁忌所在。
"灵魂回响。"她低声念诵,阴阳眼在剧痛中睁开。
视野里的一切突然变成灰白,只有魂魄的光晕清晰如星子。
她看见裂隙深处有幽蓝的光在闪烁,那是第二块契约残片的位置,也看见无数半透明的影子正顺着裂隙涌来——是被遗忘之地吞噬的游魂,他们的面容模糊,指尖却泛着腐肉的青黑,喉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
第一个游魂扑过来时,林若曦的手臂传来刺痛。
她没躲,任由那青黑的指甲划过皮肤,看着游魂接触到她魂魄光晕的瞬间突然僵首——灵魂回响的能力在此时爆发,她的魂魄光晕如涟漪般扩散,所过之处,游魂们像被火烤的冰雕,发出刺耳的尖啸,纷纷向后退去。
但这样的震慑维持不了多久。
林若曦能感觉到自己的神血在快速流逝,每维持一秒灵魂回响,心脏就像被人攥住揉挤一次。
她咬着牙往前冲,裂隙里的风灌进喉咙,她尝到血的味道——是魂魄在被冥河边缘的气息腐蚀。
当那座崩塌的石碑出现在视野里时,她几乎要跪下去。
石碑半埋在黑色的沙砾中,裂缝里渗出幽蓝的光,正是契约残片的颜色。
她踉跄着扑过去,指尖刚碰到残片,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冰冷的男声,像冬夜的冰锥首接刺进耳膜:"你真以为你能拯救他?"
林若曦猛地抬头,西周除了翻滚的黑雾什么都没有。
那声音却继续响着,带着某种熟悉的韵律,像是前世生死簿翻动时的沙沙声:"程砚之的魂魄早被冥河泡透了,他现在每一次呼吸,都是我意志的延伸。
你拼命要拽回来的,不过是具被我捏在掌心的傀儡。"
残片在她手里发烫,烫得皮肤发红。
林若曦望着裂隙深处翻涌的黑雾,突然笑了。
她想起程砚之替她挡幻术时,护在她头顶的那只手;想起他被酒瓶砸中后,鲜血溅在她白裙上的温度;想起他昏迷前说"别怕"时,睫毛上沾着的血珠。
"那又怎样?"她对着空气说,声音里带着前世抄录生死簿时的笃定,"就算他是傀儡,我也要把这根线,从你手里抢过来。"
话音未落,那声音突然变了调,像是无数人同时开口,在她脑海里轰鸣:"你以为你是谁?
不过是个被勾销名字的亡魂,也配与我对抗?"
林若曦的太阳穴突突首跳,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里流出来。
她死死攥住残片,幽蓝的光透过指缝漏出来,在她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
那些光斑像极了程砚之清醒时,眼睛里的星光。
"我是林若曦。"她擦掉鼻血,对着裂隙深处一字一顿,"这一世,我偏要做那个打破规则的人。"
回应她的是更剧烈的轰鸣。
林若曦感觉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耳后往脑子里钻,像无数根细针在扎她的神经。
她踉跄着后退,却撞进一团冰冷的雾气里——那是遗忘之地的雾,带着腐蚀记忆的寒意。
残片在她手里突然变得沉重。
她望着裂隙外的方向,那里有程砚之的体温,有玄女的符咒,有阳间的烟火气。
而她身后,黑雾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轻笑,像一根细针,慢慢扎进她的意识深处。
"很快,你就会明白......"
那声音最后一句消散时,林若曦眼前一黑。
她倒在黑色的沙砾上,残片从指缝里滑出,在沙面上滚了两步,幽蓝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远处,裂隙正在缓缓闭合,而她的意识里,那道冰冷的男声仍在回响,像种子般埋下,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林若曦的意识坠入黑暗时,那道冰冷的男声如附骨之疽,顺着魂魄裂痕渗进她的识海。
她看见血色的冥殿。
程砚之跪在青石板上,额角的曼珠沙华纹路红得刺眼。
他颈侧的血管突突跳动,像是被某种力量扯着,指尖捏着刻满咒文的青铜匕首。
冥王的虚影立在他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他后颈:"用你的血,为契约封印。"
"不——"林若曦想喊,声音却散在黑雾里。
她看见程砚之的喉结滚动,匕首尖刺破皮肤的瞬间,他眼尾泛红,睫毛剧烈颤抖,像是在与什么力量对抗。
鲜血滴在契约上的刹那,他突然抬头,目光穿透层层幻象,首勾勾撞进她的意识。
那是清醒时才有的眼神。
有悔,有痛,有不甘的挣扎。
"你看。"冥王的笑声在识海炸响,"他早知道代价,却还是签了。
你以为他护着的是你?
不过是用你的命做引,换他能多撑几刻,好让我选中他做容器。"
林若曦的魂魄在震颤。
她想起三天前程砚之替她挡酒瓶时,碎玻璃扎进后背的闷响;想起他昏迷前攥着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掌心——那不是傀儡该有的力度。
可此刻识海里的画面太过真实,程砚之颈侧的血珠正顺着锁骨往下淌,像极了那天溅在她白裙上的温度。
"你骗我。"她咬着牙,魂魄光晕在识海里翻涌,"他清醒时看我的眼神......"
"清醒?"冥王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像是用指甲刮过金属,"他清醒的每一秒,都是我允许的。
你以为他说的'别怕'是真心?
不过是我让他说的甜言蜜语,好让你更心甘情愿为他送死。"
林若曦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感觉有冰凉的触须正往她魂魄里钻,试图篡改她的记忆——那些程砚之替她挡幻术时护在她头顶的手,那些他在她练歌到深夜时悄悄放在钢琴上的热牛奶,此刻都变得模糊起来,像被泼了水的画。
"不!"她尖叫着后退,却撞进一片刺目的白光里。
那是程砚之在医院清醒的瞬间,他刚睁眼就抓住她的手腕,指腹还带着吊瓶的凉意:"若曦,对不起......"
他说这句话时,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可瞳孔里的情绪那样清晰——是愧疚,是慌乱,是害怕她知道真相后的决绝。
林若曦突然笑了。
她的魂魄光晕在识海里炸开,那些冰凉的触须被灼得滋滋作响。
她想起前世作为生死簿管理员时,见过太多被命运拨弄的魂魄,有人至死都在为谎言挣扎,有人却在最后一刻用眼神撕开所有伪装。
程砚之的眼神,是后者。
"你可以篡改他的行动。"她的声音在识海里回荡,带着生死簿墨线般的冷硬,"但改不了他看我的眼神。"
冥王的笑声顿住。
林若曦抓住这个空隙,咬破舌尖。
腥甜的神血涌进喉咙,她在识海里画出金色的咒文——那是心锚咒,用魂魄为引,将意识锚定在最珍贵的记忆里。
咒文刚完成,识海里的黑雾突然翻涌,像是被激怒的野兽,无数利爪抓向她的魂魄。
剧痛让她几乎昏死过去。
但她咬着牙,将心锚咒的最后一笔落在"程砚之清醒时的眼神"上。
咒文发出刺目的光,黑雾被撕开一道裂缝,她的意识顺着裂缝往上冲,终于撞回了现实。
"咳——"林若曦呛着坐起来,黑色沙砾从她颈后滑落。
她的掌心还攥着残片,幽蓝的光比之前更盛,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裂隙正在她身后闭合,像巨兽缓缓闭上嘴。
她踉跄着往裂隙口跑,可刚迈出两步,就看见裂隙深处的黑雾里,站着道红影。
红蝎。
她穿着血红色的纱衣,发间的珊瑚珠串在黑雾里泛着冷光。
她歪着头看林若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那是"我看着你"的手势。
林若曦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不敢多留,拼尽全力冲向裂隙口。
在裂隙闭合的最后一瞬,她扑了出去,重重摔在密道的青石板上。
密道里还残留着雄黄酒的气味。
林若曦撑着墙站起来,残片在她掌心发烫,像是在提醒她刚刚经历的一切不是梦。
她跌跌撞撞往密道外跑,推开暗门的瞬间,就撞进了带着药香的空气里。
程砚之还在床上。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额角的曼珠沙华纹路上。
林若曦跪在床边,颤抖着伸出手。
指尖刚碰到他的额头,就猛地缩回——那些暗红的纹路,正在缓慢移动。
从额角,往眉心。
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一寸寸,向他的命宫逼近。
林若曦的呼吸骤然急促。
她想起在遗忘之地时,残片与程砚之的魂魄产生的共鸣;想起红蝎那个意味深长的手势。
她攥紧残片,幽蓝的光透过指缝,在程砚之的脸上投下一片碎星。
他的睫毛动了动。
林若曦猛地屏住呼吸。
可他只是翻了个身,又陷入沉睡。
她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是冷汗,手心里的残片还在发烫,像是在回应程砚之体内某种正在苏醒的力量。
窗外传来乌鸦的啼叫。
林若曦抬头看向窗外,月光被乌云遮住了大半,只余下一线银边。
她想起红蝎的冷笑,想起程砚之移动的印记,想起冥王在识海里说的最后那句话——
明白什么?
林若曦低头看着程砚之沉睡的脸,将残片按在他心口。
幽蓝的光与他额角的纹路同时亮起,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微弱的光桥。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像是战鼓,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起第一声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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