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曦是被艾草的苦香呛醒的。
她睫毛颤了颤,最先触到的是后脑勺的钝痛,像被人拿石杵一下下夯着,接着是掌心的灼烫——程砚之的手正攥着她手腕,温度烫得惊人,却比昨晚的滚烫多了几分虚浮。
她猛地睁眼,入目是褪色的红砖墙,墙根堆着半卷画符用的黄纸,而她正倚在铺着符咒的地铺上,身周浮动着淡金色的光膜,像浸在蜂蜜里的气泡。
"醒了?"
沙哑的女声从左侧传来。
林若曦偏头,看见玄女蜷在木桌前,银发乱糟糟散着,眼下青黑比昨晚更重,指尖沾着朱砂,面前摊开的黄纸上画着半幅复杂纹路,像蛇又像锁链,边缘泛着若有若无的银光。
"这是..."她动了动被压麻的腿,目光落在身周结界上。
"密道的防御阵。"玄女用指甲刮了刮符纸,"你抱着他冲进来时,我只能临时布个防护。"她突然抬眼,瞳孔里映着林若曦腕间的红绳——那是程砚之昏迷前攥住的,"先别管这个,你怀里的残片呢?"
林若曦摸向心口,魂魄夹层里的碎片还在,只是比昨晚更沉了些,像块烧红的炭。
她取出时,残片表面浮起细小的黑纹,像活物在爬:"在这。"
玄女的呼吸陡然急促,她扯过桌上的符纸按在残片上,黄纸瞬间冒出青烟:"冥王契约的核心残片!
我就说你怎么能引动红蝎那疯女人——这东西是冥府契约链的锚点,只要它在,冥王能顺着魂魄裂缝把程砚之的命剥得干干净净!"
林若曦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程砚之苍白的脸,他额角还凝着汗珠,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像随时会消散的雾:"怎么毁?"
"契约解除符。"玄女从抽屉里翻出半块朱砂,用银刀削成粉,"我昨晚画到一半被红蝎打断,现在得重新来。
但..."她突然顿住,刀尖在符纸上压出个浅痕,"这符需要知道契约双方的因果。
你和冥王...到底什么关系?"
林若曦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想起前世站在生死簿前,看见"林若曦"三个字被墨笔重重勾销时的耳鸣,想起冥王那身缀着骷髅纹的玄色衣袍,想起他说"你该谢我,让你带着记忆转世"时的笑。
她垂眸掩住眼底暗涌,将程砚之的手按得更紧:"他要的是程砚之的身体。
我要的是程砚之活着。"
玄女盯着她看了三秒,突然嗤笑一声,指尖蘸着朱砂在符纸上疾走:"行,不说就不说。
但这符要是缺了因果线——"她手腕一抖,朱痕在符纸中央绽开,"程砚之的魂魄会被符力绞碎,你也得脱层皮。"
林若曦的喉结动了动。
她望着玄女翻飞的指尖,看着符纸上的纹路逐渐成型,像活过来的银蛇缠成圆环,环心是个"解"字。
程砚之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清晰,一下一下撞在她耳膜上,像倒计时的钟。
"快了。"玄女的额角沁出汗珠,最后一笔即将收束时,残片突然发出刺目红光!
"叮——"
清脆的蛇形耳坠碰撞声在头顶炸响。
林若曦猛地抬头,看见半空中浮着团黑雾,红蝎的虚影从中踏出,蛇鳞纹的旗袍裹着纤细腰肢,耳坠上的红宝石滴着黑血:"林若曦,你当密道的结界能困得住我?"
"护住残片!"玄女的符咒突然燃起银焰,她抓起符纸拍向桌面,"别被幻术缠住——"
话音未落,林若曦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
程砚之的手从她掌心滑落,他的身体开始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纸人;玄女的身影变成了前世的自己,站在生死簿前,指尖滴着血:"你救不了他的,就像你救不了自己。"
"假的。"林若曦咬着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
她看见红蝎的唇角勾起,耳坠上的黑血滴在残片上,残片的黑纹瞬间爬满半张符纸。
程砚之的脸在幻觉里裂开,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鬼面,他的声音像刮玻璃:"若曦,带我走...去冥府..."
"闭嘴!"林若曦捏碎掌心的神血,金光在指尖绽开。
她看见玄女的手还在抖,符纸上的"解"字只剩最后一笔,银焰正顺着纹路蔓延。
红蝎的幻术里,程砚之的鬼面突然变成冥王的脸,玄色衣袍翻涌如潮:"交出残片,我许你永生。"
"做梦。"林若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神血混着血珠滴在程砚之手背。
他的睫毛颤了颤,鬼面瞬间淡了几分。
她望着玄女紧绷的后颈,望着符纸上即将完成的银环,突然想起前世最后一刻,她攥着被撕毁的生死簿对冥王说:"我会回来,亲手斩断你的契约链。"
"若曦!"玄女的尖叫刺穿幻觉。
林若曦回神,看见残片的红光己经将符纸染成血色,红蝎的手正穿透结界,指尖离残片只剩三寸。
她猛地扑过去,用身体护住程砚之和残片,神血化作光刃刺向红蝎的虚影——
"噗!"
光刃穿透虚影的瞬间,红蝎的笑声在耳畔炸响:"晚了。"
林若曦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她看见玄女的指尖渗出血珠,正颤抖着画最后一笔;看见程砚之的手突然攥紧她的手腕,温度比刚才更烫;看见残片上的黑纹己经爬到符纸边缘,像要吞噬整个"解"字。
"撑住。"她对着玄女喊,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
她咬住舌尖,让疼痛撕开幻觉的缝隙,看见真实的世界里,玄女的符纸正发出刺目银光,红蝎的虚影开始扭曲,而残片的红光,正在与银光较劲。
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
"轰!"
密道的结界突然剧烈震颤。
林若曦的眼前闪过刺目的白光,她听见玄女的喘息,听见红蝎的尖叫,听见程砚之低低的呻吟。
她攥紧残片,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出,滴在程砚之苍白的脸上。
"符...成了。"玄女瘫在椅背上,符纸飘落在残片上,银光亮得刺眼。
红蝎的虚影被光刃撕成碎片,最后一缕黑雾里传来她的尖叫:"林若曦!
你毁不掉契约链的——冥王会亲自来取你的命!"
林若曦抹掉鼻血,低头看向程砚之。
他的睫毛在动,似乎要醒了。
而残片上的黑纹,正在银符的光里一寸寸褪去。
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红蝎的最后一句话还在耳边回响,像根刺扎进神经。
她望着符纸上逐渐淡去的银光,望着程砚之逐渐平稳的呼吸,攥紧残片的手微微发抖——冥王的追踪,才刚刚开始。
符纸与残片相撞的刹那,林若曦掌心的灰烬突然簌簌下落。
她望着指缝间细碎的黑屑,像捧着一把被揉碎的星子。
程砚之的手腕在她掌中轻颤,热度却比方才更灼人,仿佛有团火正从他血脉深处往上窜。
"嗤——"
细微的刺痛从眉心传来。
林若曦抬头时,正看见程砚之额角浮起半枚暗纹。
青黑色的纹路顺着眉骨蔓延,像条被刀刻进皮肤的小蛇,在他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眼。
"这是..."她指尖悬在那纹路上方,不敢触碰。
"冥王印记。"玄女的声音像被浸了冰水,她踉跄着扶住桌沿,发梢垂落遮住眼底的血色,"契约链断了一截,可主锁还拴在他魂魄上。"
窗外突然炸响惊雷。
林若曦看见闪电的冷光扫过程砚之的脸,那暗纹在瞬间变得清晰——是朵六瓣曼珠沙华,花瓣边缘翻卷着冥火的形状。
"你们撕裂的只是锁链的一部分。"
红蝎的笑声裹着腥甜的血味从头顶飘落。
林若曦猛地抬头,正见最后一缕黑雾消散在结界顶端,只余下她的尾音在密道里盘旋:"真正的枷锁,仍在等待主人归来。"
"她走了。"玄女扯过桌上的黄纸按在唇角,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染红了符咒,"灵媒的追踪术被破了,短时间内没法再定位。"
林若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程砚之睫毛下那抹青黑,想起方才他在幻觉里喊"若曦,带我走"时的语气——那么真实,真实得像他此刻沉睡的呼吸,一下下撞在她手背上。
"为什么没醒?"她的声音发颤,"不是说解除符能切断契约?"
"因为你我都低估了冥王的算计。"玄女扯下颈间的银铃挂坠,铃铛在她掌心渗出幽蓝光芒,"这残片根本不是主链,是他故意留在阳间的饵。
我们烧了饵,反而惊动了钓鱼的人。"
密道的砖墙缝里渗出潮气。
林若曦感觉后颈发凉,像有双无形的手正顺着脊椎往上爬。
她想起前世冥王翻开生死簿时的模样——玄色广袖扫过"林若曦"三个字,墨笔在名字上勾出的裂痕,与程砚之额角的暗纹如出一辙。
"要彻底唤醒他,必须找到其余三块残片。"玄女将银铃按在程砚之腕间,铃铛突然发出尖啸,"西块残片同时销毁,主锁才会崩解。
可现在..."她抬眼,眼底的血丝像蛛网般蔓延,"第一块碎了,冥王的感知会顺着裂痕扎进阳间。
我们的行踪,藏不住了。"
林若曦望着程砚之逐渐收紧的眉头。
他原本苍白的脸此刻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像是被什么东西在体内灼烧。
她想起三天前在后台,他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说"头疼",那时她以为是练习生压力大,现在才知道——原来从他被选为容器的那天起,这把火就没停过。
"我去。"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玄女的银铃"当啷"坠地。
她抬头时,正看见林若曦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指节因用力泛白:"找剩下的残片,我去。"
"你疯了?"玄女踉跄着站起来,发间的艾草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冥王的契约链藏在冥府边缘的'遗忘之地',那里连鬼差都不敢随便进!
你现在去——"
"他等不了。"林若曦打断她。
她低头凝视程砚之额角的暗纹,看见那朵曼珠沙华的花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每多拖一天,这印记就多啃他一分魂魄。
我前世管了三百年生死簿,见过太多被契约拖进地狱的人。"她的喉结动了动,"我不能让他也变成那样。"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
密集的雨点砸在砖墙上,混着程砚之急促的呼吸声,像敲在林若曦心口的鼓。
她伸手接住从砖缝漏下的雨滴,凉意顺着指尖窜进血脉——这是阳间的温度,可程砚之体内的热度,正在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
"明天入夜,我去遗忘之地。"她将程砚之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那灼人的温度,"你帮我看着他,用最烈的符咒镇住印记。
如果我三天没回来..."
"别说这种话。"玄女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皮肤里,"你知道那地方有多危险吗?
冥河的水会腐蚀魂魄,忘川的雾会吞掉记忆——"
"我知道。"林若曦打断她,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但我也知道,他替我挡过红蝎的幻术,替我挨过私生饭的酒瓶,甚至在昏迷前还攥着我的手说'别怕'。"她的声音低下去,像在说给程砚之听,"我欠他一条命,总得还的。"
闪电再次划过窗棂。
林若曦看见程砚之额角的暗纹在光里闪了闪,仿佛回应般,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擦过她手背。
她低头,将脸埋进他掌心。
雨水顺着窗沿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凉意与热度在皮肤表面碰撞,像极了阳间与冥府的边界。
"等我。"她轻声说,声音被雨声揉碎,"我一定带你回来。"
密道外的雷雨越下越猛。
林若曦望着手中残留的灰烬,突然想起红蝎临走前的笑——那是种笃定的、看猎物自己撞进陷阱的笑。
她摸向心口的魂魄夹层,那里还留着残片碎裂前最后一丝温度。
或许冥王早就算到了这一步。
或许从她捡起第一块残片开始,所有的挣扎都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
但那又如何?
她望着程砚之因痛苦而皱起的眉头,指尖轻轻抚过他额角的暗纹。
就算这是陷阱,她也要把他从深渊里拽出来。
就算要踏过忘川,闯过冥河,就算要面对那个曾经亲手勾销她名字的人——
她林若曦,这一世,偏要做那个打破规则的人。
窗外的雷声震得砖墙簌簌落灰。
林若曦将程砚之的手小心放进被单里,转身时瞥见玄女正往符纸上泼雄黄酒。
酒气混着雨水的腥甜飘过来,她突然想起前世最后一天,生死簿被撕毁时,也是这样的雨。
"明天入夜。"她对玄女说,声音里没有犹豫,"准备好镇魂香,我要去会会那位冥王大人了。"
玄女的手顿了顿。
她抬头时,正看见林若曦走向密道门口的背影,被闪电拉得老长。
那道影子踩过满地符咒,踩过碎裂的残片灰烬,像把淬了火的刀,正缓缓抽出刀鞘。
而在她身后,程砚之额角的曼珠沙华,终于完全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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