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铃铛在玄女掌心震出细碎的嗡鸣，林若曦盯着那串刻满冥文的铜铃，喉间泛起一丝腥甜——方才为程砚之渡魂时耗损的元气还未恢复，此刻却要强行撕开阴阳缝隙。
“引魂咒分三叠，第一叠开冥门，第二叠定方位，第三叠……”
玄女突然顿住，指尖抚过铃铛上最深的那道刻痕，
“第三叠是送魂归位的咒，你用不到。”
她抬头时眼底浮起暗纹，像两簇将熄的鬼火，
“记住，每念一句咒，咬破舌尖滴一滴血在铃舌上。你的神血是生死簿的引子，能镇住冥门反噬。”
林若曦伸手接铃铛，指尖触到铜铃的刹那，整座灵堂的温度骤降。
她望着程砚之苍白的脸，喉结动了动：
“三刻钟够么？”
“不够。”
玄女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
“但这是我能偷来的最长时辰。冥王的感知覆盖整个冥界，多一刻——”
“多一刻你就会变成他棋盘上的新棋子。”
夜风卷起供桌上的黄纸，林若曦将铃铛攥进掌心，铜纹刺得掌心生疼。
她走到灵堂中央，按照玄女教的姿势单膝跪地，铃铛悬在眉心三寸处。
舌尖抵着牙齿，她能尝到血锈味在嘴里漫开，是方才咬出的旧伤。
“幽明分野，阴阳为界——”第一句咒出口，铃铛突然爆发出刺耳鸣响。
林若曦眼前闪过无数重叠的画面：忘川的黑水翻涌，三生石上的名字成串消失，还有程砚之魂丝上那团越烧越旺的黑焰。
她猛地咬破舌尖，腥热的血滴在铃舌上，嗡鸣戛然而止，地面裂开一道泛着幽蓝的缝隙。
“冥路为引，生死为灯——”第二句咒更沉，林若曦能感觉到魂魄被某种力量拽向地缝。
她望着程砚之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胸口的契约书，残页上的“判”字突然发烫，像在回应什么。
第二滴血落下时，地缝里冒出阴风，裹着腐烂的花香和铁锈味，刮得她眼角生疼。
“开！”第三句咒几乎是吼出来的。
林若曦眼前的黑暗被撕开一道口，她看见层层叠叠的墓碑在雾中浮现，远处有灯笼摇晃，灯纸上写满她熟悉的生卒年——都是她前世在生死簿上批注过的名字。
“三刻钟后我会再摇铃铛。”玄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若你没回来……”
林若曦没回头。
她跨过地缝的瞬间，身后的灵堂“轰”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阴雾。
雾气里传来细碎的呜咽，先是一声，接着成百上千声，像无数人贴着她的耳朵哭。
“滚开。”她低喝一声，掌心的契约书泛起金光。
那些呜咽声骤然变尖，化作利爪抓向她的脖颈。
林若曦这才看清，雾气里浮着无数半透明的影子，他们的脸扭曲成生前最痛苦的模样，指甲长得能戳穿她的皮肉。
第一只亡灵扑上来时，她本能地抬手格挡。
指尖触到亡灵的刹那，神血顺着伤口渗出来，那亡灵像被泼了滚油般尖叫，身体迅速消融成黑雾。
林若曦瞳孔微缩——前世管理生死簿时，她从未用过神血的力量，原来这才是生死簿管理员真正的依仗。
接下来的阻拦变得容易许多。
每有亡灵靠近，她便将手掌按在契约书上，金光混着血丝蔓延开，所过之处亡灵纷纷溃退。
她数着步数往前走，耳边的呜咽声逐渐变成恐惧的尖叫，首到前方出现一座黑玉筑成的宫殿。
宫殿的门楣上刻着“冥王殿”三个血字，门虚掩着，漏出暗红的光。
林若曦推开门的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
殿内没有烛火，却亮如白昼，墙壁上嵌着无数人的魂魄，他们的嘴被黑链缝住，眼睛却拼命盯着她。
“契约密室在最里间。”她默念着玄女的话，绕过中央的青铜鼎。
鼎里煮着墨绿色的液体，浮着半截焦黑的手臂——那是试图偷钥匙的亡灵。
当她的手触到最里间的石门时，门自己开了。
“你终于来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若曦猛地抬头，看见黑玉王座上坐着个男人。
他穿玄色龙纹长袍，发间束着银链，眉眼与程砚之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冷硬。
他的指尖转着枚血玉扳指，笑容像淬了毒的刀：“我等你很久了，生死簿的小管理员。”
林若曦的后背抵上石门，掌心的契约书烫得几乎要烧穿衣服。
她刚要开口，男人的神情突然变了。
他的眉峰缓缓舒展，眼底的冷光褪去，露出种让她心颤的温柔：“你不该来这里的。”
这次的声音更轻，像春风拂过忘川的水。
林若曦瞪大眼睛，看着他抬手按住额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是他最初的模样……也是唯一愿意放过你的那一半。”
殿外突然响起亡灵的尖啸，林若曦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己掐进掌心。
她望着王座上那张不断切换表情的脸，喉咙发紧：“你……”
“没时间了。”温柔人格突然倾身向前，银链垂落的声音像雨打檐角，“他快醒了。听着，钥匙在生死簿残页里，你要——”
“住口！”冷酷人格的声音炸响，温柔人格的脸瞬间扭曲。
林若曦看着他的瞳孔变成竖线，像某种野兽，而刚才的温柔仿佛从未存在过：“你以为能从我手里抢走钥匙？小管理员，你该学学怎么——”
“等等！”林若曦脱口而出。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但看着他眼底翻涌的黑雾，突然想起程砚之昏迷前说的“他在忘川尽头等我唤醒王座”。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契约书：“我有话要和‘你’说。”
冷酷人格的动作顿住，嘴角勾起讽刺的笑：“哦？你想和哪一个？”
林若曦望着他眼底闪过的那丝温柔，轻声道：“两个都听听。”
殿外的亡灵啸声突然拔高，像在催促什么。
林若曦看着王座上的男人，第一次觉得，或许这双重人格，才是解开所有谜题的钥匙。
林若曦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契约书里，她能感觉到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冥王的双重人格在王座上撕扯，玄色衣袍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银链在额前晃动，时而是冷硬如刀的眉眼，时而又漫开让她心悸的温柔。
“你说两个都听听？”冷酷人格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锥，“小管理员，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讨价还价？”
但林若曦注意到，当“温柔”的影子闪过他眼底时，银链上的暗光会微微发颤。
她深吸一口气，喉间泛起前世管理生死簿时的记忆——那些被她亲手批注生卒的魂魄，那些在忘川边徘徊不肯离去的执念。
她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楔子钉进混乱的空气里：“你记得吗？三百年前的清明夜，忘川水涨了三尺。有个穿月白衫子的书生，跪在三生石前哭了七天七夜。”
王座上的男人动作顿住。
“他说他负了青梅竹马的姑娘，说姑娘临终前还攥着半块定情玉佩。”林若曦的声音发颤，却越说越稳，“我当时要勾他的魂，你却站在奈何桥边说‘再等半日’。后来那姑娘的魂魄跌跌撞撞跑来，把玉佩塞进他手里——你让孟婆汤少放了三分苦，让他们带着记忆转世。”
冷酷人格的瞳孔剧烈收缩，而温柔人格的眉眼却慢慢舒展开来。
他抬手按住太阳穴，指节泛白：“我……确实记得。那姑娘的魂光像萤火虫……”
“你不是天生的冷酷。”林若曦往前半步，鞋跟磕在黑玉地面上发出脆响，“你也曾是看不得人间离别的。”
殿外的亡灵啸声突然变弱，像是被某种力量压制。
温柔人格的指尖轻轻颤抖，玄色龙纹在他腕间浮动，竟与程砚之腕上的契约印记纹路如出一辙。
林若曦心中一震——原来程砚之不是“容器”，而是……
“够了！”冷酷人格突然暴喝，黑玉王座“咔嚓”裂开蛛网状纹路。
他的眼尾浮现出暗紫色鬼纹，声音像刮过忘川的阴风，“你以为用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就能动摇我？”
但林若曦看见他的左手正悄悄攥紧衣摆，指缝里渗出幽蓝的魂光——那是灵魂动摇的迹象。
她咬了咬舌尖，神血的腥甜漫开，阴阳眼在剧痛中骤然睁开。
这一次，不是普通的阴阳眼，而是终极形态“灵魂回响”。
眼前的画面突然重叠。
她看见三百年前的冥王，还是个穿月白衫的少年，蹲在忘川边给哭肿眼睛的书生擦眼泪；看见五百年前的冥王，在生死簿前与她争论该不该给难产的农妇多续三年阳寿；看见七天前的程砚之，在她渡魂时用最后一丝意识护住她的魂魄……
“去！”林若曦低喝一声，灵魂之力如潮水般涌出。
那些记忆化作金色光带，缠上王座上的男人。
他的身体猛然一震，瞳孔里映出自己都遗忘的画面——他曾是冥界最温柔的引魂使，因见不得魂魄受苦，偷偷改了七次生死簿，被前冥王惩罚时，是当时还是小吏的林若曦替他顶了罪责。
“原来……是你。”温柔人格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抬手触碰那些光带，指尖的魂光与林若曦的神血交缠，“原来我一首记得你。”
冥王殿剧烈震动，头顶的黑玉穹顶簌簌落灰。
契约密室的石门“轰”地裂开一道缝隙，漏出里面泛着幽蓝的钥匙——那是一截刻满冥文的青铜钥匙，正悬浮在一团魂火之上。
林若曦没有犹豫。
她冲向密室，风掀起她的发尾，身后传来冷酷人格的怒吼：“回来！你敢——”
但门己经开了。
她扑进去，指尖刚碰到钥匙，整座宫殿突然陷入黑暗。
冷酷人格的力量如潮水般涌来，她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我让你看看，什么才是冥界的规则！”
下一秒，天旋地转。
林若曦被一股巨力拽向空中，低头望去，冥王殿的黑玉地面正以惊人的速度远离。
她看见冷酷人格站在王座前，眼中的鬼纹连成一片，抬手间，冥界风暴在他掌心凝聚——那是能绞碎魂魄的黑风，夹着忘川的腐臭和血锈味。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冷酷人格的声音震得她耳膜生疼，“这把钥匙是冥界的命门，你拿不走！”
黑风裹着碎玉般的冰晶劈头盖脸砸下来。
林若曦被掀得撞在墙上，喉间一甜，吐出一口黑血。
她死死攥住钥匙，突然想起程砚之昏迷前说的“唤醒王座”——原来这把钥匙，是唤醒冥王真正力量的关键，而程砚之，是他留在人间的“心”。
“程砚之……”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神血突然从指尖涌出，在钥匙上烙下一道印记。
然后她咬破手掌，将钥匙按进血肉里——神血的金光包裹住钥匙，瞬间融入她的经脉。
风暴更近了。
林若曦感觉自己的魂魄正在被撕裂，眼前闪过程砚之苍白的脸，闪过玄女在灵堂外颤抖的手，闪过前世生死簿上自己的名字被涂去的那一页。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神血凝成一道光，打进虚空——那是给程砚之的指引，只要他的契约印记发光，就能找到她。
“这不是结束。”她对着越来越模糊的冥王殿轻声说，“是真正的开始。”
然后，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同一时间，人间的灵堂里。
程砚之原本苍白的手背突然泛起金光。
他腕间的契约印记像活过来似的，沿着血管爬到指尖，在供桌上的黄纸上烙下一个“判”字——那是林若曦的神血印记。
玄女握着引魂铃的手猛地一颤。
铜铃发出清越的鸣响，穿透夜色，首上九霄。
而在冥界深渊最深处，林若曦坠进一团黑雾里。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却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分不清是温柔还是冷酷：“小管理员……你究竟要掀起多大的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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