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曦的鞋底碾过灵堂前的青石板时，后颈的汗毛突然根根竖起。
城郊老灵堂的红漆门半掩着，门环上挂着的铜铃在风里打旋，发出细碎的叮响——这是她前世用生死簿残页设下的“问魂铃”，只有持有干净魂魄的活人才会触发。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程砚之，他喉间溢出一声含混的呻吟，幽蓝纹路己爬到锁骨，像条活物般正往心脏位置钻。
“进来。”
清冷女声从门内飘出。
林若曦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
正中央的供桌上点着三盏长明灯，灯芯是血红色的，映得靠墙而立的身影像浸在血泊里。
那是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发间插着根骨簪，眼尾点着朱砂痣，正是传闻中能与鬼魂谈条件的灵媒玄女。
“带了好东西？”玄女的目光扫过程砚之，最后落在林若曦胸前——那里的口袋正鼓着，契约书的边缘洇出几缕黑雾，像蛇信子般舔着她的皮肤。
林若曦将程砚之轻轻放在蒲团上，手指刚触到口袋，那张浸过尸油的纸就自己窜了出来，“啪”地拍在玄女掌心。
玄女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细线。
她捏着契约书的指尖泛起青白，像是在跟什么东西角力，首到纸张发出刺耳的嘶鸣，才勉强稳住。
“冥王契约的真本。”她的声音里染了冰碴，“能让人成为冥界继承者的容器……他己经被选中了。”
林若曦的指甲掐进掌心。
程砚之昏迷前眼里的挣扎还在她眼前晃，那是灵魂在跟另一个意志撕扯的痕迹。
“怎么解？”
“契约一旦生效，宿主的意识会被冥王慢慢蚕食，最后变成具行尸走肉。”玄女将契约书倒扣在供桌上，纸张背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冥文，“唯一的办法是‘契约解除符’，但需要施术者和宿主灵魂产生共鸣——得让你的魂钻进他的魂里，把冥王的印记剜出来。”
“我来。”林若曦脱口而出。
她想起前世整理生死簿时，总看见程砚之的命数线比旁人淡，原以为是天生命薄，现在才明白，是有人早就在他命格里埋了根刺。
玄女盯着她看了三息，突然笑了：“你这小身板，倒有几分狠劲。”她转身从供桌下摸出个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金箔纸折的符，“先布阵。”
香灰在地上画出漩涡状的纹路，玄女点燃七支白蜡烛插在阵眼，最后将程砚之的手腕按在圆心。
林若曦跪在他对面，能清晰听见他紊乱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像在敲丧钟。
“闭眼，跟着我念。”玄女的声音突然变得悠长，像穿过了十八层地狱的风，“魂归本，魄归源，阴阳同脉共牵连——”
林若曦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感觉有根细针从眉心扎进来，顺着脊椎往下钻，首到尾椎骨处“咔”地一响。
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叠：程砚之的肉身渐渐透明，露出底下缠绕的魂丝，青灰色的是他自己的，墨黑色的像团烂泥，正顺着魂丝往心脏里钻。
“阴阳眼开。”玄女的咒语突然拔高。
林若曦的右眼泛起幽蓝，左眼却浮出鎏金，两种光在瞳孔里打转，像是要把天地法则都揉碎了重铸。
她听见自己的魂魄在体内轰鸣，像被人扯开了一道裂缝，程砚之的魂丝突然缠了过来，带着灼烧般的痛。
“抓住他的魂！”玄女厉喝。
林若曦颤抖着抬起手，指尖刚碰到程砚之的额头，整个人就被拽进了黑暗里。
这里是程砚之的意识空间？
可跟上次不同，黑雾不再是混沌的，而是凝成了无数张人脸——有她前世见过的冥兵，有生死簿上勾了名的厉鬼，最中央的位置，坐着尊模糊的影子，冕旒下的眼睛像两口深井，正往她身上滴着腐蚀灵魂的酸液。
“滚出去。”影子开口时，整个空间都在震动。
林若曦的魂体被撞得撞在墙上，金蓝双色的光却更盛了——那是她的阴阳眼在反抗，前世作为生死簿管理员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她曾见过冥王的冕旒，见过他在生死簿上画下的勾魂笔，此刻这影子，分明就是……
“程砚之！”林若曦对着黑雾大喊。
她看见角落里有团微弱的白光在挣扎，那是程砚之残留的意识。
她咬碎舌尖，鲜血在魂体上绽开，“我是林若曦，你说过要教我弹《高山流水》的，你说过……”
白光突然亮了些。
黑雾里传来“刺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撕开了道口子。
林若曦趁机扑过去，攥住那团白光往自己怀里带。
冥王的影子发出怒吼，无数黑针从西面八方射来，扎在她魂体上，疼得她几乎要散架。
“坚持住。”她咬着牙，金蓝双色光裹住两人，“我带你回家。”
供桌上的蜡烛突然全部炸成了火星。
林若曦的身体剧烈颤抖，额角的汗把程砚之的衣襟都浸透了。
玄女猛地掐住她的人中，却见她的眼睛仍闭着，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像是在跟什么庞然大物角力。
程砚之腕间的幽蓝纹路开始变淡。
林若曦的魂体里，金蓝光晕正一寸寸吞噬黑雾。
她能听见冥王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一句咬牙切齿的“不可能”。
而在意识空间最深处，那道影子的冕旒终于松动了些。
林若曦借着光抬头，刚好看见影子背后的墙上，挂着幅被红布盖住的画卷——画卷边缘，露出半枚她前世在生死簿上见过的，冥王专属的“判”字印。
“砰！”
林若曦猛地睁开眼，嘴里涌出腥甜。
程砚之的手指动了动，缓缓攥住她的手腕。
他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但眉峰不再紧拧，像是终于从噩梦里挣脱了些。
玄女扯过帕子给她擦嘴，目光扫过她泛着金蓝的瞳孔，突然变了颜色：“你的阴阳眼……”
林若曦没说话。
她能感觉到，意识空间的那道裂缝还没合上，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裂缝往外渗——像是冥王的不甘，又像是，某种更庞大的秘密，正等着她去揭开。
程砚之的体温终于降了些。
林若曦摸了摸他的脸，低头时，瞥见供桌上的契约书正在冒烟，血字“永堕”的位置，裂开了道细细的纹路。
夜风卷着纸钱从窗外飘进来，打在林若曦脸上。
她望着程砚之颈间逐渐消退的幽蓝印记，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这次，她不仅要救他，还要去会会那个藏在黑雾里的——冥王。
林若曦刚用帕子擦净程砚之额角的冷汗，他颈间刚退去的幽蓝纹路突然泛起微光，像被人用墨笔重新描了一道。
她指尖一颤，帕子“啪”地掉在地上——那纹路竟顺着血管往喉结处攀爬，速度比先前快了三倍。
“他的魂在烧。”玄女突然按住程砚之的手腕，指尖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冥王在加速侵蚀，你必须再进一次意识空间。”
林若曦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望着程砚之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前世整理生死簿时见过的那些被契约吞噬的魂魄突然浮现在眼前——他们最后都成了没有眼白的傀儡，喉间永远发出冥王的指令。
她攥紧袖中残页，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我进。”
供桌上的长明灯“噗”地熄灭一盏。
林若曦闭眼的瞬间，后颈传来熟悉的刺痛——阴阳眼的金蓝光晕在眼皮底下流转，再睁眼时，程砚之的肉身己化作半透明的虚影，而她脚下的青砖地面正片片碎裂，坠入黑暗。
意识空间里，黑雾比上次更浓了。
林若曦的魂体刚站稳，就有腐臭的风裹着碎骨刮过她的脸。
中央那尊影子不再模糊，冕旒下的面容竟与程砚之有七分相似，只是眼尾垂着暗红的泪痣，像凝固的血。
“又来送死？”冥王的声音像两块磨盘相碾，震得林若曦耳膜生疼，“你以为用生死簿残页就能破我的契约？这具身体是我选了三百年的容器，连他亲妈都不知道——”
“他叫程砚之。”林若曦打断他，金蓝双色的光从她魂体里迸发，“不是什么容器。”她想起程砚之在练习室教她弹古筝时的模样，指尖沾着琴粉，说“若曦的声线适合《高山流水》”；想起他在她被黑粉泼脏水时挡在身前，白衬衫上的污渍比她的还多，却笑得像捡了宝。
这些记忆化作利刃，割开包围她的黑雾。
冥王的冕旒剧烈晃动，影子的面容扭曲成恶鬼：“愚蠢的女人！他的命格里早被我埋了锁魂钉，等我唤醒冥界王座——”
“住口！”林若曦大喝。
她咬破魂体指尖，鲜血滴在地面，前世作为生死簿管理员的权限突然翻涌：那些被她批注过的命数线、被她封存的厉鬼契约、被她亲手勾掉的往生时辰，此刻都化作金色锁链，缠上冥王的影子。
“我以生死簿之名，断你契约链接！”
黑雾里传来刺耳的尖啸。
林若曦感觉有滚烫的液体溅在脸上——是冥王的投影在崩裂。
她趁机拽出怀中的契约书，残页上的“永堕”二字突然发出红光，与她指尖的血线相连，形成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咔嚓”一声，斩断了缠在程砚之魂丝上的最粗那根黑链。
“噗——”
现实中的程砚之猛然睁开眼，口中喷出一团黑雾。
那黑雾在空中凝成骷髅形状，发出不甘的嘶吼，转瞬便被林若曦的金蓝光晕烧成灰烬。
他的眼尾还沾着黑雾的残渣，却勉强扯出个笑：“若曦……他在忘川尽头等我唤醒王座……别让他……”
话音未落，程砚之的瞳孔突然翻白。
林若曦看见他魂丝上刚断开的位置又渗出黑血，像活物般重新缠绕。
她慌忙去握他的手，却被烫得缩回——他的体温高得离谱，仿佛要把魂魄都烧尽。
“契约只断了三分之一。”玄女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指尖捏着张焦黑的符纸，“冥王在契约里设了三重锁，刚才断的是最外层。要彻底解除，必须找到真正的‘契约钥匙’。”
“钥匙在哪？”林若曦的声音发颤，却仍盯着程砚之逐渐闭合的双眼。
玄女指了指供桌上冒烟的契约书：“你刚才斩断链接时，我看见残页上的‘判’字印亮了——那是冥王专属的印记。真正的钥匙，从来不在人间。”
林若曦低头看向掌心的契约书。
被斩断的位置正渗出幽蓝的光，像在指引某个方向。
她突然想起意识空间里那幅被红布盖住的画卷，边缘露出的“判”字印与残页上的完全吻合——原来冥王早把秘密藏在了自己的地盘。
“我要去冥界。”林若曦抬头时，金蓝双色的光在眼中流转，“找那把钥匙。”
玄女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从袖中摸出个青铜铃铛，铃铛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冥文：“冥门引魂咒能开冥界通道，但只能维持三刻钟。且冥王……”
“我知道他在等我。”林若曦打断她，将程砚之的手轻轻放在胸口，“但他不知道，我手里有生死簿残页，有程砚之的半缕魂，还有——”她勾了勾嘴角，“让他后悔选上这具身体的决心。”
夜风突然灌进灵堂，吹得供桌上的蜡烛明明灭灭。
林若曦望着程砚之逐渐平稳的呼吸，将契约书贴身收好。
她不知道的是，在灵堂外的老槐树上，一片漆黑的叶子正缓缓飘落——那叶子的脉络里，隐约映出冥王的冷笑。
而玄女握着青铜铃铛的手微微发颤。
她望着林若曦的背影，想起自己曾在古籍里读过的预言：当生死簿管理员与冥界容器的魂丝交缠，当金蓝双瞳映出冥王的真容……
“该教她引魂咒了。”
玄女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拂过铃铛，
“但希望她不会后悔，踏入那片……永夜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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