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清明节，又名踏青节，其含义还有扫墓祭祖。
今日细雨蒙蒙，偌大的雾气遮住了整座小镇。
林子书起了个大早，倒不是想起，而是因为先前卖玉的那个老人死了。事情来得非常突然，可即便再如何突然，也是要处理，毕竟除了老人，还有个女孩等着呢。
没有早死，没有晚死，偏偏死于清明这天。
他人一走，那活下来的只余那个小丫头。
小丫头看不见，不知道她爷爷怎么了，她只知道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以孤伶伶一个人，守在仍旧睡觉的老人身边，一声声轻声唤着爷爷二字，知道老人再也醒不了后，女孩用带着哭腔的唱着一首不知名字，莫名曲调的歌谣。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得到这个消息是清明前一天知道的。
丫头眼瞎，是做不了大人户家的丫鬟，人家不要瞎子，瞎子买回去做什么呢，当小姐一样供着？不可能的，所以小丫头守了老人的尸体许久后，也哭了许久后，便起身艰难的背着老人的尸体离开原地，她没有学着书中所言买身葬人，她只是咬着牙关，用她那单薄的身子，于野外找了个地方，徒手挖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坑，血迹与泥土混为一体，若是装青年许是不大行，但老人己老，身形蜷缩在一起，比孩童大不了多少，就这样，那位老人下葬，也是于此，那位丫头没了亲人。
加之清明，丫头虽然小，但懂的东西却不少，所以她葬下老人后，就坐在那儿，守着，用她的话来讲，那就是怕爷爷这会还未被地下鬼神带走，若是她又离去，他会孤独的。
坐了大概有一天，丫头不吃不喝的守着，她身上衣裳湿漉漉的，那是被早晨细雨打湿。
若不是老板娘带着谢南上山做事经过，那这个丫头多半会死在那儿。
回到客栈，小丫头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把温白柚心疼的，她连忙去把自己带着的衣裳找来，给小丫头换上，接着又去拿了很多很多她珍藏起来，当夜宵的零食，一一摆放在女孩面前。
女孩虽看不见，但也明白事理，知道谁真心待她好，所以脸上绽放苦涩的笑容：谢谢姐姐。
温白柚一脸心疼，她站在一边，双手抓紧了衣裳：嗯，不用谢的。
谢南则在一边搂在女孩，什么也不说，只是那只手，会轻轻的拍打女孩被被子笼罩的肩头。
女孩此时也不哭泣了，她扬起头来，轻轻的问：哥哥去哪儿了？
谢南笑了笑，她也轻轻的回答：去做一些小事了。不必担心。
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那就一定要有个结果，只是她是个外来之人，不大好插手此间，而温白柚又因为是山上之人，也不太好插手庙堂人间凡俗事。所以纠结半天，林子书一个人去了。
女孩与那老人生活虽然艰苦，但怎么也不会死在这几日，所以其中必有原因，女孩不肯说怕惹来祸端，她己经因为此失去了爷爷，便不想再因为这个失去其他人。
出了门，林子书还未走几步，身后传来老板娘的声音：小紫薯，带好伞，早点回来！
林子书转身轻轻笑了笑，他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淡紫色纸伞，然后说道：嗯，耗不了多少时间的。
真相不会被掩盖，即使女孩不说，不想让他们被牵连进去，但林子书心里怎么也不痛快，既然他己经与小女孩算是朋友，那朋友的事，他说什么也要管上一管，若是就此旁观，林子书心中的道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放过自己的。所以林子书此去，是为公道，一个枯槁老人，一个眼瞎女孩，到底是犯了如何的滔天大错，家破人亡都还不放过！就连当朝皇上，株连九族之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底下那些人将幼小的孩童送出去，从此改名忘族的活下去，只要不再活跃人前便可。
撑开伞，林子书的脸颊上半被伞边沿遮住，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路上行人不多，大多是一些没伞之人，展开衣袖于头顶，微微弯腰，快速的跑着，底下脚步慌张，跳着水坑过，生怕沾了水，湿了鞋，回家遭到数落，连路两边的摊子都没有多少，今日天寒，只有些许买伞的吆喝声传来，倒是此刻山上祭祖之人尤为多，挤满了山间树林。
细雨绵绵，连今日的太阳都被遮住，漫天阳光都只能透出一丝一毫。
天气暗沉，宜杀人！
泗安镇不大，所以没官府设立至此。
林子书也没想过用自己的身份去要官府的人帮忙，那样事情只会更上一层楼。
走到郊外，林子书手上带了一壶酒和一根塞满烟丝的旱烟枪。
他来到女孩为老人立的无碑坟，其实哪儿能说是坟，完全就是小土包。
林子书此时此刻完全不似眼瞎之人，他一步步走到老人坟前，将烟枪放下，又将酒壶打开，浓郁刺鼻的酒味传出。这酒并不是小镇的三绝之一，平常酒罢了。
他先倒了些许酒于坟前，然后说道：倒是没想到您我第二次相见，竟是如此场景。
说着林子书自己笑了笑，他仰头喝下一口酒，酒水顺着嘴角溢出。
“说实话，您我二人算不上什么交情深浅，我也只与那念浅那丫头有了些许缘分，不过当时我也只是以为我们就一面之缘，再无下一次相见之时。毕竟我也活不了多久。可谁知苍天弄人，我们才分别没多久，您就死了，将那小丫头留给我，但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如何能照顾念浅，于是这丫头又交给了客栈里的老板娘。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也没想着带着念浅一块，那样不是让丫头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吗。当然，我保证那小丫头于小镇客栈里决不会受委屈。老板娘人挺好的，对这丫头喜欢得紧，所以您也不必过多担心。我虽不知您们过往，也不想去纠结这一点，现在我只明白念浅那丫头是我的朋友便够了。公道我会去讨，定会去为她讨回来，我林子书的朋友，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说完，林子书站起身来，将己经空了的酒坛子甩飞，他好似想起什么又道：世间哪有才见一面，就将自己孩子托付出去的，您啊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
说着，他又恶狠狠的哼了句：那些个人，更是不讲道理，于这座凡尘，不讲道理，往往死得很快！
林子书摆了摆手，他有些醉了，转身边走边道：事情过错是非我己知晓，所以您安心走好，念浅那丫头，以后会好好的。
来这儿之前，林子书便从不少人嘴里听到了很多东西。街上三三两两的人挤在一起，此刻雨小，倒是不用慌里慌张的回家，所以他们也悠闲的走着，其中一人偏过头，脸上带着说不清的神色，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比比划划的说道。
“街头末尾那边，死了个人”
“怎么死的？”
“被西南角上那户人家逼死的”
“啧啧啧，那老人也是可怜，怎么就惹上那个混小子了”
“什么惹，无非是那混小子瞧上人家孙女罢了”
“那那孙女？”
“没带回去，那小子看见死人了，就什么也不顾的跑回去，哪儿还顾得上其它啊”
......
说着，渐行渐远，声音逐渐不可闻，被雾气遮住隔绝。
闻言，林子书默然，半晌后，他轻笑一声，“原是如此个原因，倒是俗透了！”
路过此处，来到坟前，不远处被风吹来的土腥味，让林子书无言。
林子书能想象当时情景，所以无言，此刻他心中激荡万千，有一股无法发泄的气在胸中循环，难以排出。
转身离了小土包，林子书去了西南方
他抿着唇，撑起伞，眼神晦暗，今日恰好清明，那家人也该自己给自己扫墓了，一命偿一命，自古的道理。便是他林子书，也不得更改。
来到西南处，这儿就一家人，几年前其实这里并不是这样，只不过在这家人从外界迁进来后，其余人家便一家接一家的搬了地方。
林子书上前敲响了大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
一位像是府内管家的人出来问道：何事？
语气高傲，鼻孔看人。
特别是他瞧见是一位瞎子时，脸上更是露出厌恶之色。
林子书笑了笑：找人。
那管家道：找谁？
林子书依旧站立不动，脸上仍旧挂着笑，身后大风忽起，掀起万重细雨。
“你们家少爷，你无须多言，只用进去禀告一声，让他出来，还债！”
......
客栈里，谢南依旧哄着小女孩，首到女孩睡着，她才站起身来，揉了揉发麻的手臂。
看着即使睡着，眉眼依旧透露惊恐悲哀的女孩，谢南轻叹一声。
她知道，女孩身份绝不简单，要不然不会拿出那西季钱，要明白，就算是大天下那边，西季钱也极其珍贵。
伸手抚平女孩皱起的眉头，谢南抬眸望了望外面有些阴沉的天空。
“风雨欲来，到底是哪位大人物在施展手段，算计谋划”谢南眉头紧锁一下，但很快就平复下来，她不想理这些，大不了一刀劈了就是。
一楼，老板娘站在门前，看了眼天空，然后轻声呢喃道：段家，手伸得真长，这便开始了吗？
与此同时，天机变化，引来那位中年人驻足，他观望天穹片刻，轻轻一笑，然后伸出一只手：世间因果万千，今日了结你我的，后面才是林子书，念浅，谢南与你段家的！
段庆霞一愣，“段家，难道是那位老祖宗出手了？”
......
西南那处富贵人家，林子书依旧撑伞而立，只不过他不再面向府内，而是朝外走去。
鞋子落在水坑上，踩起水花，洗刷林子书不经意间沾染的血色。
身后那座名为马府的大宅子里，有人声音传出：少爷......少爷死了！
接着，府内大震动。
闻声，林子书嘴角轻扬，管家没让他进去，那他林子书便自己进去。
瞎了多年，林子书听觉很灵敏，他跟着那管家的脚步声，去到了马府少爷的住处，待到管家离去，便用手中短剑，杀了马府少爷。
林子书于帝师府内不是什么都不会，至少后来的温白柚教了他很多，上树爬墙等等，至于杀人，林子书从小便见识了，那时眼还未瞎。
之后大了，帝师有一次与他谈了很久，从那一刻后，林子书便开始训练自己的身体。也是从那一天起，少年不再被禁足，也为此认识了不少怪人。大约是十五六的时候。
所以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少爷，没花多大力气。
他没有听那马府少爷求饶等等言语，一刀割喉，干净利落，林子书没那么多时间。
做了错事便是错，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对于这样的公子哥，林子书知道很多，京都城里，最多的便是这种公子哥。
或许这马府少爷就是某位大人物的儿子，不过就算是儿子，那也绝对是私生的，不然他绝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到此地乡镇来耀武扬威。
可即便他有天大的人做背景，于林子书这儿，做错了，就得认，认了就得罚！
杀完人后，林子书倒是没什么恶心的感觉，反倒觉得一身轻松，胸中那口气此时也消散的差不多了。
行走街上，林子书对那马府少爷了解得也差不多，毕竟路上行人，无不是羡慕，或厌恶那家子的。
像什么如他们一样有钱就好了
还有那马府少爷欺男霸女的言语，说他早死了多好之类。
更有马府上下没有老爷，只有少爷与一个管家，其他的就是丫鬟奴仆了。
对于这话，林子书就更能确定这马府少爷多半是朝廷或是江湖大势力内大人物的私生子。
听着耳边传来的众生百态，林子书觉得有些有趣，若不是客栈里还有人等着，他都想搬根凳子坐着听这些人交谈说话了。
这时，街道上有一人极速跑来，嘴里大吼着：那马府的少爷死了。
说这话时，他嘴角带着笑，很是高兴。
闻言，这里一静，然后有多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响起，接着不断有人发问原因。
那人喘了喘气，接过板凳，安安逸逸的坐下，他抬了抬头，哼了声道：还不是那家伙作恶多端，才多大年纪啊，就学着偷人，学着强抢女人......
“说正经的，你不是就酸自己没出生到那种家庭吗”有人听不下去，开口嘲讽了一句。
先前说话那人闻言，瞪了过去，他闭嘴不谈其他，真说起关键的来了。
“那家伙死在自己房间里，马府的人将整座院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什么线索，所以我猜啊，是不是什么江湖里的大人物看不惯这小子，或者说这小子惹到了人家，致使被杀的”
“得了吧，这小镇上哪儿来的大人物，我觉得多半寻仇，你不是也说了，那小子坏事做尽，被人寻仇不意外”
“这么说起来也是，死了就死了吧，大户人家的事，关我们这些人什么事”
.......
之后的话语林子书没听到，他只待了片刻就离开了，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忽有凉风起，林子书一个抖擞，他吐出一口冷气，连忙向客栈跑去。
老板娘瞧见他回来，脸上绽放笑容，迎接他进来。
和客栈同在一个小镇的马府，有马车开出，向着京都而去。
府内，那位少爷躺在地上，脸被白布盖上。
与他前面，还站了不少低下头，抿唇憋笑的丫鬟奴仆。
管家没在这儿，他随着马车一同出去了。
此刻管理府内事务的，是被他提携起来的一位大丫鬟，其实也可以说成他的一位情人。
马车内，那位管家闭目养神，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今日于府外所见的白衣公子的面容。
他猛地睁开眼，道了声：你徒步去外面租一辆马车南下，我要回去！
马车辗转，方向再次转回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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