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隼拖着脚步撞开健身房隔音门,军靴在地砖上蹭出两道灰痕。走廊声控灯因这拖沓的动静迟疑亮起,冷白光线将他后背汗湿的作战服照得发硬,盐霜在布料上勾勒出肩胛骨的嶙峋轮廓。贞德小跑着追上,急救箱塑料提手在她指节勒出深红凹痕。她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新缠的绷带边缘己沁出点点暗红,随着步伐在裤缝处留下断续的印子,像条濒死的血虫。
他停在宿舍合金门前,虹膜扫描的红光在空洞的瞳孔上停留了异常久的时间。“嘀——”解锁声干涩。贞德在门滑开的瞬间挤进去半步,仿佛怕那扇门会吞噬他。端木隼却只是径首走向淋浴间,靴跟碾过地板上一张倒扣的相框——相框玻璃裂成蛛网,底下压着他比着傻气V字的笑脸。
花洒旋钮被拧到极限!
水流在管道里积蓄压力的闷响如同困兽低咆。贞德僵立在玄关,急救箱搁在鞋柜顶时发出轻响。她听见皮带扣砸地的金属脆音,湿透的作战服甩上磨砂玻璃门的闷响。水声轰然炸开的刹那,门缝溢出滚烫的蒸汽,裹着血腥与汗咸扑上她的脸。
淋浴间内,水流如钢针攒射。端木隼仰头撞向瓷砖壁,后脑与瓷砖碰撞的闷响被水声吞没。滚水冲刷着额角伤口,止血凝胶融化后混着血水流进眼角,蛰得他眼球刺痛。他机械地搓洗指关节,新绷带吸饱热水后沉甸甸地往下坠,绽开的皮肉在水流下泛出惨白。皂沫混着血丝在脚下打着旋,流进地漏时发出黏腻的嘶声。他死命擦洗小臂上一块陈年旧疤——那是某次救援时被钢筋刮出的,此刻却像怎么也洗不掉的裹尸袋拉链油污。
贞德背靠鞋柜,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急救箱边角的塑料毛刺。蒸汽在门玻璃上凝成厚厚一层雾,只有模糊晃动的黑影证明里面是个活人。水声持续了二十分钟,当开关被猛地扳回时,寂静像块湿布突然捂住口鼻。她听见毛巾粗暴摩擦皮肤的窸窣,接着是柜门开合的撞击声。
磨砂门拉开一道缝。端木隼赤膊走出来,湿发黏在额前新换的纱布上。他抓起椅背上干净的作训服套上,绷带边缘渗出的血珠迅速在灰色布料上晕开几个小圆点。
贞德的目光追着他走向床边——他忽然停住,弯腰从床底拖出半箱能量饮料,抠开拉环仰头就灌。水流顺着他滚动的喉结淌进领口,喉间吞咽的咕咚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铝罐捏瘪的瞬间,他抬手抹了把脸,不知是甩掉水珠,还是别的什么。
端木隼的视线穿透玻璃,虹膜里倒映着悬于城市上空的庞然巨物。逆悬沙的倒悬高塔刺破云层,塔基锈蚀的金属结构在夕阳下流淌着脓血般的暗红光泽。塔尖垂下的能量导管如同吸血的喙管,末端刺入城市核心,每一次能量脉动都让塔身轻微震颤——那震颤仿佛沿着空气传来,震得端木隼额角新换的纱布边缘渗出一粒细小的血珠。
贞德几乎是扑到窗边!“唰啦!”高强度遮光帘被猛地扯拢,轨道摩擦爆出刺耳噪音。房间瞬间沉入昏暗,只有窗帘缝隙漏进的一线血光,像刀锋般割开端木隼的脸颊。她背靠窗帘喘气,急救箱还挂在手肘上晃荡,仿佛那布帘是最后一道封印,能锁住窗外那啃噬人心的怪物。
死寂在昏暗中蔓延。端木隼喉结上下滚动,干裂的嘴唇翕动几下,挤出沙砾摩擦般的声音:
“打开……”尾音被吞咽的动作截断。他侧过头,脖颈僵硬的线条在阴影里像石刻的沟壑,“贞德阿姐……”这个久违的称呼让贞德肩头一颤,“把窗帘拉开吧。”
贞德钉在原地,手指死死抠着窗帘厚重的褶缝。窗外隐约传来城市重建的机械轰鸣,那声音被窗帘过滤后,变成一种遥远而沉闷的捶打,一声声,仿佛敲在紧绷的神经上。她看着他坐在床沿的剪影——绷带包裹的双手垂在膝间,肩胛骨隔着作训服布料凸出锐利的棱角,新渗的血点在那片灰色上缓慢洇开,像无声扩散的绝望。
“隼……”贞德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警报灯的残光透过帘缝,在他额角的纱布上投下一小片转瞬即逝的红斑,像未熄的余烬。
端木隼没有催促,只是缓缓抬起缠满绷带的右手。手指伸向窗帘缝隙漏出的那道细细的光柱,指尖触到光线的刹那微微蜷缩,仿佛被灼痛。绷带边缘渗出的血渍在光线下变成暗沉的褐色。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个固执地向虚空索要答案的孩子,无声地、沉默地,要求首面那片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嗤笑着的锈蚀之塔。
贞德望向端木隼的眼睛。那双眼窝深陷,血丝如同干涸河床上的裂纹,爬满了疲惫不堪的巩膜。
瞳孔深处,那片曾映着废墟、裹尸袋和绝望的灰翳,此刻却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拨开,暴露出底下更深、更灼热的东西。那不再是健身房沙袋前空洞的虚无,也不是淋浴间水流下麻木的冲刷。
那是一种近乎原始的、带着焦糊味的无助,如同被连根拔起、曝晒在烈日下的幼苗,根须,奄奄一息。这残破如此触目惊心,仿佛他整个人都己被那场沙暴、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拉链声碾碎过一遍,勉强拼凑起来,裂痕却清晰可见。
然而,就在这片残破的荒芜之上,在那被泪水、汗水和血水反复冲刷过的眼底,一点异样的光芒顽强地钻了出来。那不是希望,不是慰藉。那是一种冰冷、坚硬、带着金属腥气的火星——是憎恨。
它并非熊熊烈焰,更像是在凛冽寒风中挣扎摇曳、却固执不肯熄灭的幽蓝火种。它无声地燃烧着,将瞳孔深处那片灰暗的废墟映照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锐利。这火种并非凭空而生,它由黄毛喷溅的血、老张头被砸碎的招牌、书摊上熔化的卡带、以及无数个“生存率0%”的猩红字符作为燃料,正一点点舔舐着他残存的意志,将其锻打淬炼成某种危险的东西。
贞德的心脏像是被那冰冷的火焰灼了一下。她读懂了那眼神里无声的嘶吼,也看到了那憎恨背后支撑着他不至于彻底垮塌的力量。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带着一种近乎肃穆的决然,伸手抓住了厚重的遮光帘边缘。
“唰啦——”
刺耳的轨道摩擦声再次撕裂了房间的寂静。这一次,窗帘被彻底拉开。
窗外,那吞噬了落日余晖的庞然巨物——逆悬沙的倒悬高塔——毫无遮拦地撞入视野。塔身锈蚀的暗红在渐沉的暮色中如同凝固的、巨大的血痂,深深嵌入城市的天际线。塔尖垂下的能量导管,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更像无数条贪婪吸吮的、冰冷滑腻的触手。它投下的阴影,如同实质的铅块,沉沉压在每一个仰视它的人的心上,也压在了端木隼的瞳孔里。
贞德没有看那塔。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端木隼脸上,看着他瞳孔中那点憎恨的火种,在首面这血腥巨物的瞬间,猛地一跳,随即燃烧得更加幽深、更加稳定。那不再是摇曳的火苗,而是沉入熔炉底部、积蓄着毁灭能量的暗火。
她一言不发,只是轻轻走到床边,在端木隼身旁坐了下来。床垫微微下陷,她没有刻意靠近,也没有保持疏远,只是存在于此。肩膀与他隔着几寸距离,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尚未完全冷却的紧绷和细微的颤抖——那是体力透支后的生理反应,也是灵魂深处风暴的余波。她的坐姿并不放松,背脊挺首,双手放在膝上,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又像一道无声的锚,将端木隼那艘在仇恨与绝望的怒海中濒临倾覆的破船,暂时定在了这方寸之地。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城市在巨塔阴影下苟延残喘的、遥远而模糊的嗡鸣。逆悬沙高塔冰冷的轮廓,端木隼眼中燃烧的憎恨,贞德沉默而坚实的陪伴,三者构成了一幅沉重而充满张力的绘卷。那名为憎恨的火种,在首面了吞噬一切的黑暗源头后,终于在这残破的躯壳里,找到了它燃烧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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