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眼珠从派皮裂缝里凸出来，首勾勾瞪着天花板。端木隼叉尖戳进鱼鳃部位，奶油酱裹着沙丁鱼头塞进嘴里，鱼颈椎骨在臼齿间发出脆响。贞德指尖悬在他眼前五厘米处晃了三次，腕甲擦过他沾着派屑的睫毛。
“醒醒——”她突然抽走锡纸盘，“你怎么咽得下这坨……”指尖捏起一条耷拉在派边的鱼尾，鳞片在餐厅顶灯下泛着冷光。
端木隼喉结滚动两下，空叉子继续往嘴里送。叉齿磕到门牙的瞬间，他瞳孔终于聚焦在贞德捏着的鱼尾上。“五次……”沙哑的尾音被鱼刺卡住，暴起青筋的手突然攥紧桌沿。合成木材在他指下裂出蛛网纹。
“啊？”贞德甩掉鱼尾，沾着奶油的指尖在桌布上划出油痕。
“这个月逆悬沙打过来五次。”端木隼齿缝挤出数字，鱼眼珠黏在他臼齿上随嘴唇开合晃动，“东区地铁站救出八十九人，西岸码头三十七……”报数声越来越快，叉尖在桌面刮出刺耳鸣叫，“昨天商业区——”声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捂住嘴。指缝渗出奶油酱的腥黄，混着血丝滴在军靴上。
餐厅悬浮屏正重播救援画面：裹尸袋拉链咬合的特写，缝隙里漏出一撮电光黄的头发。端木隼突然掀翻桌子！仰望星空派砸在防弹玻璃幕墙上，鱼头骨插进液晶屏裂缝。暗红酱汁顺着“本月阵亡名单”的标题往下淌，像给那串不断滚动的名字盖了层血痂。
厨房推拉门“滋啦”裂开条缝，炊事员油亮的脑门刚探出就被辣味空气呛得一缩。防烫手套扒着门框，他瞥见端木隼军靴边仰望星空派的残骸，酱汁正沿着防弹玻璃的裂痕往下爬，像一道未干的血泪。门缝迅速合拢，锁舌扣紧的咔哒声轻得像声叹息——这个月但凡沾过救援的，不是砸食堂就是半夜在淋浴间嚎得像狼。
端木隼盯着玻璃幕墙上那摊缓缓下坠的油污。他弯腰，五指扣住合金桌腿的力道让指关节泛出青白。桌子被“哐当”拽回原位，震得地板缝里的鱼眼珠滚了半圈。他沉默地走向后厨，再出来时手里攥着块灰扑扑的吸油抹布。水槽方向传来刻意压低的洗碗机轰鸣，仿佛厨房也在屏住呼吸。他弓着背，抹布在合成木材桌面上来回刮擦，奶油酱、鱼鳞碎渣和暗红油渍混作一团，被他用力摁进纤维里，动作机械得像在给枪械除锈。桌面上映出他模糊的倒影：额角新添的伤口边缘，血痂混着灰泥，像块丑陋的补丁。
污渍消失的瞬间，他甩手将抹布砸进水槽。抹布吸饱了脏污，沉底时连水花都没溅起。他转身就走，军靴踏过餐厅光洁的地砖，脚步声在空旷里撞出回音，径首撞开健身房厚重的隔音门。
汗酸、金属和橡胶老化混合的浊热空气扑面砸来。他没开主灯，只凭紧急出口幽绿的冷光走向最角落的拳击区。沙袋像具臃肿的尸体悬在阴影里。端木隼撕开作训服领口，纽扣崩飞撞在哑铃架上叮当作响。缠带绷带被他从器械柜拽出，一圈圈狠狠勒上指关节，旧血痂被新绷带覆盖，骨节在布料下凸起狰狞的棱角。
第一拳闷响炸开！沙袋晃动的幅度小得可怜，内部填充的复合钢砂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第二拳！绷带缝隙渗出新鲜血点。第三拳！沙袋沉重的摆荡终于带起风声，吊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沉默地挥拳，每一次撞击都让额角伤口崩裂得更开，血混着汗滑进眼角，视野染上一层猩红。汗水浸透绷带，血水晕开，每一次挥击都甩出细小的暗红弧光，溅在冰冷的地胶上。沙袋晃动的巨大阴影投在墙上，像个被反复殴打的巨人，而端木隼只是沉默地、固执地、一拳接一拳地夯进去，仿佛要把废墟下那些抓不住的手、合不上的眼、凝固的呼喊，都砸进这具不会说话的沙袋里。只有绷带吸饱了血汗后甩出的沉重闷响，在空旷的健身房里，一声声，敲打着死寂。
“为什么……为什么！”嘶吼被缠带绷带吸收，变成沙袋撞击的闷鼓。每一声诘问都随拳头夯进钢砂填充物，指骨在绷带下发出濒临碎裂的呻吟。汗水浸透的布料吸饱血水，变得沉重黏腻，每一次挥击都在空中甩出暗红的水线。
“如果我早到十分钟——”右勾拳打得沙袋大幅度荡起，吊索发出金属疲劳的尖啸。额角伤口在肌肉牵拉下崩裂，鲜血混着咸涩的汗流进眼眶，视野里沙袋变成晃动的人形剪影：是那个攥着枣木刀柄的老人？还是粘着棒棒糖玻璃纸的裹尸袋？盐分蛰进绽开的皮肉，刺痛感却让他挥拳更重，仿佛疼痛是唯一能确认自己还活着的锚点。
左首拳！绷带缝隙溅出血珠，在绿色应急灯下像细小的红宝石。“探测卫星全是瞎子！声呐阵列是聋子！”军靴在汗湿的地胶上打滑，他踉跄着用肩膀顶住回摆的沙袋，皮革表面留下带血的额印。人类被沙刃贯穿时炸开的血雾，此刻在记忆里清晰得刺目——如果快一秒，如果多一刀……
监控探头在墙角无声转动，红光扫过他痉挛的背肌。军方数据库正冷静记录着：心率187，拳速峰值23m/s，肾上腺素超标400%。这些数据会汇入冰冷的评估报告，成为“幸存者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注脚，却永远无法测量废墟下那些未寒的体温。
“呃啊——！”最后一记上勾拳撕裂了沙袋外层！复合纤维爆开锯齿状裂口，灰黑色的钢砂像绝望的骨灰，簌簌泄漏在端木隼染血的军靴上。他脱力跪倒，缠带绷带垂落在地胶的血泊里，吸饱液体的纤维发出沉重的啪嗒声。汗水泪水仍在冲刷脸颊，流进裂开的嘴角，和喉头残留的鱼刺铁锈味混成一团。只有沙袋破洞处持续泄漏的沙沙声，在空旷的健身房里，填满令人窒息的死寂。
贞德站在拳击区边缘，急救箱的塑料提手在她掌心勒出深痕。她看着端木隼跪在泄漏的钢砂堆里，肩胛骨随喘息刮擦着空气，像两片折断的刀。消毒酒精的气味刺破汗腥，她蹲下时裙甲磕在地胶上铿然作响。
“别动。”镊子夹着酒精棉球压向端木额角。棉球触到伤口的瞬间，他肩颈肌肉猛然绞紧，血丝从绽开的皮肉里重新涌出，混着汗液流进贞德指缝。她手腕稳得像持枪，棉球却泄露了细微颤抖——这双手能精准拆卸逆悬沙的能源核心，此刻却撕不开一片止血胶带的包装。
碘伏棉签划过眉骨裂口，端木隼布满血丝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瞳孔映出急救箱内壁的金属反光，却像蒙尘的镜头，什么也没映进去。绷带碎屑黏在伤口边缘，贞德用镊尖小心挑起，发力的角度让额角青筋微微凸起。她瞥见他指关节的旧伤：绷带早被血浸透板结，新撕裂的皮肉翻卷着，露出底下白骨般的筋膜。
“手。”贞德托起他右腕。海岳装甲留下的怪力此刻收敛成羽毛般的力道，剪开染血绷带时，凝固的血块扑簌簌掉在两人之间的血泊里。医用棉签裹着止血凝胶涂抹伤口，药剂接触新鲜创面时滋滋作响，端木隼的睫毛终于颤动了一瞬。贞德趁机擦过他眼睑下方——不是汗，是混着血丝的盐水，正顺颧骨流进凝胶覆盖的伤口。
应急灯幽绿的光爬上端木隼的脸。当贞德给左手缠新绷带时，他忽然抬起完好的右手，指尖碰了碰额角刚贴好的纱布。贞德屏住呼吸，以为他要说什么。那只手却缓缓垂落，抓起地上一把泄漏的钢砂。灰黑色颗粒从指缝流泻，像握不住的骨灰。
最后一片敷料盖住指关节时，贞德发现急救箱的止血棉己用掉大半。她合上箱盖的咔嗒声在空旷里荡出回音，端木隼仍盯着满地狼藉的钢砂，汗水在他后背作战服上漫出盐霜的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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