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隼蹲在宿舍后的水槽边，哼着走调的《喀秋莎》，尼龙刷子蹭得作训靴沙沙作响。午后的阳光把橡胶鞋底烤出淡淡的焦味，混着枪油和血迹的腥气——右靴尖那块黑褐色的污渍，怎么刷都刷不干净。
"这特么是墨索里尼那怪物的血吧..."他嘟囔着把刷子摔进水盆，惊散了几只围着血水打转的绿头苍蝇。水面晃动的倒影里，救赎短剑正斜插在身后的砖缝中，剑柄上那簇新发的鸢尾花芽在热浪中蔫头耷脑。
忽然有冰凉的水珠溅在后颈。端木隼猛地转头，看见邓叔叼着牙签，正用消防水管冲洗吉普车。水流划过车门在水泥地上汇成一条裹着油污的小溪。
"鞋刷不干净就扔。"老兵头也不抬地说，水管故意往这边偏了偏，"仓库还有二十双备用的。"
端木隼却把靴子抱得更紧了。他摸到鞋舌内侧的硬块——是上次任务时卡进的弹片，被后勤科用焊锡草草封住。那些凹凸不平的触感突然让他想起母亲补过的搪瓷碗，虽然丑，但特别经摔。
蝉鸣突然拔高了一个音调。端木隼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看见自己浸在水中的倒影正在扭曲——不是波纹造成的，而是那张脸突然变成了被污染时的模样，血红的复眼里映出无数吊死的平民。
"哗啦！"
邓叔一水管浇在他头上："发什么呆！蚂蚁都爬你脸上了！"
端木隼抹了把脸，发现所谓的"蚂蚁"不过是顺着水管飞来的鸢尾花瓣。他愣愣地看着那些淡紫色的花瓣粘在作训靴上，血迹斑驳的鞋面竟开出了细小的白色花苞。
远处的训练场突然传来爆炸声，纳威尔教官又在试验新武器了。端木隼把湿漉漉的靴子套上脚，起身时故意踩爆了一个水泡。细微的刺痛让他清醒过来——就像每次变身时，青铜甲片咬合进皮肤的触感。
救赎短剑突然发出清越的颤音。端木隼拔剑时发现，原先擦不掉的鞋尖血迹，此刻正在剑身的反光中缓缓流动，渐渐汇聚成一个模糊的婴儿笑脸。
“隼娃儿，跟我来，给你个好东西”这个老兵狡黠的眨了眨眼睛，悄悄说道。
……
邓叔的作战靴在铁梯上磕出闷响，端木隼跟着钻进地下室的瞬间，霉味混着某种熟悉的醇香扑面而来。老兵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堆满弹药箱的角落，最终停在一处不起眼的承重柱旁——柱体上刻着歪歪扭扭的"正"字划痕，每个划痕都对应着某个被划去的日期。
"当年打猴子的时候藏的。"邓叔用刺刀撬开浮土，露出深褐色的陶坛。坛口的泥封上印着"1984·者阴山"的暗红色番号，边缘还粘着半片风干的芭蕉叶。
邓叔拍开泥封，浓烈的酒香瞬间盖过了地下室的铁锈味。
"尝尝？"老兵变戏法似的摸出两个搪瓷缸，缸底还带着弹孔补丁，"比白酒带劲多了。"
酒液在电筒光下泛着琥珀色的涟漪。端木隼抿了一口，辛辣中带着奇异的回甘，像是把整个热带雨林都咽了下去。他突然呛咳起来，眼前闪过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潮湿的猫耳洞里，年轻时的邓叔正用这把刺刀在坛身上刻字，洞外炮火把夜空染成血红色。
"八西年的弹片还在里面呢。"邓叔晃了晃酒坛，金属碰撞声清脆悦耳，"喝到算你福气。"他的伤疤在酒精作用下泛着红光，那些蜿蜒的痕迹忽然让端木隼想起青铜铠甲上的浪涛纹。
地下室突然震颤，头顶传来纳威尔教官测试新武器的闷响。陶坛里的酒面漾开细密波纹，端木隼惊觉每道涟漪都在重组莫扎特的乐谱。当他再抬头时，邓叔的瞳孔里竟跃动着鸢尾花的虚影。
"别跟你教官说。"老兵突然压低声音，从坛底捞起枚变形的弹头，"这可是拿命换的——当年背着它穿越雷区，比扛火箭筒还刺激。"
端木隼着弹头上模糊的"标志，忽然发现坛内壁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有些被酒液浸泡得模糊，但最上方"医疗兵林小雨"的字迹依然清晰——正是邓叔床头照片里那个抱孩子的少女。
远处传来集合号声，邓叔却摸出个锈迹斑斑的Zippo，将酒液倒在弹壳里点燃。幽蓝的火光中，端木隼看见无数透明的人影在酒雾里列队敬礼，他们的臂章上是如今早己不存在的番号。
邓叔仰脖饮尽残酒，喉结滚动间，搪瓷缸底残存的弹片刮出细小的血珠。他随手抹了把嘴，迷彩服领口被酒液浸得发黑，脖颈处那道蜈蚣状的旧伤疤在酒精作用下突突跳动。
"八西年在者阴山，"他突然用刺刀尖蘸着酒液，在弹药箱上画地图，"医疗队的丫头们把酒精当香水使。"刀刃划过木箱的裂痕，带起几缕发霉的木屑，"说是能盖住尸臭。"
端木隼的杯底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真喝到了那枚八西年的弹片。他捏着锈迹斑斑的铜壳，发现上面用手术刀刻着行小字："林小雨 1984.4.28"。酒液在齿间回甘时，突然尝到了硝烟与消毒水混杂的苦涩。
地下室的白炽灯突然频闪，邓叔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怪异的形状。端木隼看见那影子长出了护士帽的轮廓，又变成千面鸟人面具的剪影。等他揉眼再看时，老兵正用枪油打火机燎着坛口的芭蕉叶，焦糊味里混着奇异的檀香。
"当年背这坛酒过雷区，"邓叔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肋部蜂窝状的旧伤，"比排爆刺激多了。"他屈指弹了弹坛身，陶土发出空洞的回响，"每走十步就喝一口，喝到见底还没炸，就算过关。"
端木隼的救赎短剑突然震颤起来。剑柄的鸢尾花芽在酒气中舒展，花瓣拂过邓叔的旧伤疤时，那些狰狞的疤痕竟开始蠕动，渐渐排列成五线谱的纹路。纳威尔教官的脚步声从头顶传来，震得酒坛里泛起涟漪，每个涟漪中心都浮现出不同的番号。
"后来者阴山的医疗站..."邓叔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头，他猛灌一口酒，却呛出满眼泪花。端木隼看见酒液顺着老兵的指缝滴落，在地上汇成个模糊的少女轮廓——正是照片里抱孩子的林小雨。
地下室的通风管突然传来异响，像是利爪刮擦金属的声音。邓叔却恍若未闻，他用刺刀挑起燃烧的芭蕉叶，火光照亮头顶横梁——那里用弹孔拼出的鸢尾花图案，与端木隼剑柄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这酒叫'忘川'。"老兵突然凑近，瞳孔里跃动着幽蓝的火苗，"但老子偏不忘。"他砸碎酒坛，飞溅的陶片中，端木隼看见无数透明的手正在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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