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第七次漫过女娇刻在桑树干上的横线时,她腹中的孩子开始频繁踢动。她扶着腰走到岩壁前,用石锥在历代洪水标记旁添了新痕。石屑簌簌落下,混入晨雾中。
"夫人又来看水纹?"老巫师拄着鳏寡杖走来,杖头悬挂的龟甲撞出空响。他眯眼望向女娇新刻的符号——那不是寻常的"癸"字,而是一组奇怪的波浪纹,中间夹着个"禹"字。
女娇指尖沾了朱砂,沿着刻痕细细描画:"昨夜淮水倒流三里,下游的芦苇全都立起来了,像在跳舞。"她突然抓住老巫师的手腕,"我听见他在叫我,就在水浪拍打礁石的间隙里。"
岩壁下传来孩童的嬉闹。几个涂山氏的孩子正在玩"治水"游戏,用树枝在泥地上划出沟渠。最小的那个突然大喊:"我是禹大人!我要用九尾白狐教的法子导洪水!"
女娇的陶碗跌在地上。老巫师看见她瞳孔骤缩,像受惊的母鹿。
"您知道的,对吧?"女娇声音发颤,"那夜婚宴上,您往合卺酒里掺了白狐洞前的泉水。"
老巫师的笑声像枯叶摩擦:"夫人那晚的影子,老朽可是看得真切啊。"他忽然用杖头点向女娇后腰,葛衣下隐约有东西不安地扭动。
秋分那天,女娇在产褥上咬碎了五根桃木簪。接生婆后来跟人说,夫人生产时帐外始终蹲着只白狐,眼珠子红得像浸血的玉石。
当婴儿胸口那块蟠螭形胎记暴露在火光下时,老巫师正将龟甲扔进火塘。龟裂声炸响的刹那,他高呼:"启!这孩子该叫启!"《归藏》有载:"蟠螭负图,天命在启。"
女娇虚弱地搂着婴儿,看窗外满月慢慢爬上涂山尖。她忽然想起丈夫临走那夜,月光也是这样凉,他粗糙的掌心贴着她小腹说:"若是男孩,就叫他启,开启新天地之意。"
山风卷着碎叶拍打窗棂,恍惚间化作远方传来的水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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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山峡谷中,禹正盯着手中发烫的玉珏出神。三年来这半枚信物始终冰凉,今夜却突然灼如炭火。
"大人!"伯益满身泥浆跑来,"上游堰塞湖要溃堤了!"
禹将玉珏塞回衣襟,灼热感立刻顺着心口蔓延全身。他奔到崖边察看水势,忽然愣住——月光下的浊浪中,竟有九道银光如尾巴般扫过水面,所指之处正是西侧缓坡。
"往西撤!"禹大吼着挥舞青铜钺,"挖开西侧山脊分洪!"
众人刚爬上高地,身后就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回望峡谷,洪水正顺着新开挖的渠道奔涌,竟在河道中冲出一个完美的弧形,宛如九尾摆动。
皋陶凑近禹耳边:"刚才水里......是不是有东西?"
禹握紧胸前的玉珏没有答话。那里现在跳动着奇异的温度,像远方某人的心跳通过血脉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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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部落的铜矿在女娇主持下日夜燃烧。她将启绑在背上,亲自监督青铜器的浇铸。当第一把带有九鼎纹饰的耒锸出炉时,婴儿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抓向通红的器具。
"小祖宗!"工匠吓得要去抱孩子,却见女娇坦然将婴儿凑近火光。诡异的是,那些飞溅的火星在距启三寸处便自动弹开,像遇到无形的屏障。
老巫师用鳏寡杖挑起一团铜渣:"夫人可知当年黄帝铸鼎,为什么要选荆山?"不等回答便自问自答,"因为那里有通天的地脉。我们涂山的地脉,全在这铜矿里。"
女娇默不作声地取出块玉版,用铜针在上面刻下新发现的矿脉走向。她刻得极精细,连矿层中夹杂的朱砂脉都标注清楚。最后在边缘刻了组特殊符号——那是涂山氏女子代代相传的密文,意思是"思君如河,日夜东流"。
当伯益带着治水队伍的信使抵达时,女娇正在岩壁上刻第三百道水纹。听说丈夫在岷山脱险的奇事,她手中石锥"铛"地掉在岩石上。
"把这个带给他。"女娇将包好的青铜耒锸交给信使,又解下启脖子上的蟠螭玉佩,"还有这个......不,等等。"她突然收回玉佩,转而从袖中取出片龟甲,上面刻着个奇怪的符文。
信使走后,老巫师盯着女娇看了许久:"夫人把'狐踪符'给出去,就不怕他......"
"他需要。"女娇打断道,抚摸着启胸口的胎记,"三年了,洪水冲垮七百部落,但涂山氏的桑田一寸未损。"她指向岩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这些水纹会告诉他,我在哪里等。"
当晚暴雨倾盆,淮水暴涨到历代刻痕的最高处。女娇抱着启站在崖边,看浑浊的洪水在涂山脚下温顺地分流。她衣袂翻飞如展翅青鸟,而怀中的婴儿始终安睡,仿佛滔天浪声只是母亲的摇篮曲。
雨幕深处,隐约有白影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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