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汤汤,在春日里涨成了浑黄的一片。禹拄着耒锸站在岸边,麻衣下摆己被浪花打湿。他望着对岸那片青翠山峦,眉头拧成了结。
"大人,上游又冲下来三棵巨杉。"随从皋陶指着河心漂浮的树干,"照这个势头,三天内堤坝就要溃决。"
禹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他今年二十有八,眼角却己爬上细纹,那是常年面对洪水留下的痕迹。父亲鲧因治水失败被殛于羽山,这个阴影如同淮水上的阴云,终日笼罩在他头顶。
"对岸是什么部落?"禹突然发问。他注意到湍急水流在涂山脚下忽然变得温顺,像被驯服的野兽。
"是涂山氏,据说他们的女子都通水性。"伯益捋着胡须补充,"去年秋汛时,他们用竹笼装石的法子,保住了整片桑林。"
禹眼睛一亮。他解下腰间玉琮递给伯陶:"备三束干肉、两坛醴酒,我要拜会涂山首领。"
涂山部落的寨子依山而建,木桩地基高出地面三尺。女娇正跪在苇席上摆弄几根竹签,忽听门外传来妹妹的惊呼:"阿姊!治水的大人来了!"
竹帘掀起时,禹看见个穿靛蓝葛衣的少女。她发间缀着蚌壳串成的饰物,腕上九枚玉镯相击,声音清越如泉。最奇的是她面前摆着个沙盘,竹签在湿沙上划出蜿蜒沟壑。
"这是......"禹不自觉蹲下身。
"淮水支流。"女娇用竹签轻点沙盘东南角,"此处河床比降突然增大,若在此分洪......"她指尖划过,沙盘上顿时出现两道新河道。
禹呼吸一滞。父亲留下的治水图简上,从未标注过如此精微的地势变化。他抬头细看,少女眼角有颗泪痣,像晨曦将散时的最后一点星光。
三日后,女娇带禹登上涂山南麓。春阳透过桐花筛下碎金,她指着岩壁上几道深褐色痕迹:"这是历代洪水线。先祖刻下'癸'字记号时,用的是掺了朱砂的陶泥。"
禹抚过那些斑驳刻痕,突然抓住女娇手腕:"你们有测量水位的工具?"
女娇耳尖微红,却没抽回手。她从腰间解下件奇特的器物:三根竹竿以皮绳相连,末端悬着枚穿孔玉石。"这叫'准',平水时玉石垂线会与竿上刻痕重合。"
暮色渐浓时,他们坐在水边吃烤鱼。女娇用石刀剖开鱼腹,忽然说:"你父亲治水用'堵',但水像野马,越拦越狂。"她指向远处峡谷,"我们涂山氏用'导',给水留出路,它就不毁田。"
禹望着她被篝火镀上金边的侧脸,喉结动了动。鱼骨在火中爆出轻响,像他胸腔里某种陌生的悸动。
五月蝉鸣初响时,涂山氏举行祭河仪式。女娇穿着茜草染的红衣,在祭坛上击磬起舞。禹站在人群最前排,看她手腕翻转时,九枚玉镯映着火光,宛如九轮小月亮。
"听说大人向家父提亲了?"仪式后,女娇把禹拉到桑树林。她发间沾着祭酒的香气,指尖却冰凉。
禹从怀中取出半枚玉珏:"这是轩辕黄帝赐予我族的信物。"月光透过桑叶,照见玉珏上精细的蟠螭纹,"还有半枚在父亲殛于羽山时遗失了......"
女娇突然踮脚吻了他。桐花落在他们交叠的衣襟上,禹尝到她唇间醴酒的甜味,还有一丝杜衡草的清苦。
"我有另半枚玉珏。"女息着从领口拉出根皮绳,"三年前淮水泛滥,我在下游巨石边捡到的。"
婚仪那日,涂山长老将骨耜蘸了朱砂,在他们额头各画一道波浪纹。"九尾白狐保佑你们。"老人浑浊的眼中闪着神秘的光,"当年先祖见白狐而兴部落,它的尾巴划出的沟壑,就是第一条排水渠。"
女娇在洞房里取下玉簪,烛光中她的影子投在墙上,竟似有尾巴轻轻摇曳。禹刚要细看,窗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梆子声。
"大人!"伯益的声音带着恐慌,"汶水决堤,淹了十七个部落!"
女娇的手顿在半空。玉簪落在陶砖上,清脆一响。她看着丈夫瞬间绷紧的下颌线,默默取出块青玉版:"带上这个。上面刻着天下水系图,空白处......"她指尖轻点某处山形,"是我族秘藏的铜矿位置。"
西更天时,禹的队伍举着火把离开涂山。女娇站在隘口石壁上,看火龙渐渐游入晨雾。她摸着小腹——那里己有新生命在孕育,而她的丈夫要等十三年后才会知晓。
山风掠过她宽大的衣袖,恍惚间似有雪白尾影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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