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散开，带着咸味的海风混着柴油味儿在码头打转。
李烨蹲在浮桥边上啃包子，裤腿早被浪花打湿了大半，鞋底粘着昨晚卸货溅上的鱼鳞片，在晨光里泛着铁青的冷光。潮水拍打桥墩的声响里夹着海鸥尖叫，七八条生锈的锚链在雾里晃悠，活像幽灵伸出来的手指头。
远处货轮卸货的轰隆声震得人耳朵发麻，十几辆冷藏车排着队往三号仓库里钻。
车屁股喷出的白烟和海雾搅在一起，在集装箱堆里结成蜘蛛网似的。李烨掏出手机查冷链温度，屏幕立马蒙了层水汽，数字在湿气里晕成蓝乎乎的雾团。
"李秘书！"
港务局新来的实习生宋知夏抱着平板电脑跑过来，马尾辫上别着俩贝壳发卡，跑起来叮叮当当像挂着小风铃。她帆布鞋踩进石板缝的积水坑，溅起的水花吓跑了正在啄虾壳的灰麻雀。
这姑娘说话带着北方腔，鼻子尖让海风吹得通红："冷链调度系统又卡壳了，郑主任让您去配电室瞅瞅。"平板屏幕映着灰蒙蒙的天光，代表冷藏车的绿点儿正围着三号码头首闪。
李烨刚要起身，斜刺里突然横过来把青竹伞。伞骨上挂着串贝壳风铃，让海风吹得叮铃咣当响，正好挡住冷藏车尾灯扫过来的红光。
伞往上一抬，露出张鹅蛋脸。穿改良旗袍的姑娘把保温桶往他怀里塞："我妈熬的紫菜虾皮粥，说是谢你上周帮忙修渔船发动机。"她袖口滚着浪花纹，盘扣上别着个小罗盘，一动就闪金光。
"温师傅也太客气了......温窈同志？"
李烨认出这是造船厂温师傅的闺女，上个月刚考进海洋局档案科。今天她戴了副玳瑁框眼镜，胸前的工牌上还蹭着块机油手印，珊瑚色口红在雾气里晕出柔和的边儿。
宋知夏突然举着平板嚷嚷："系统显示B区冷库温度不对劲！"警报红光刺破晨雾，在她镜片上照出血丝似的纹路。远处传来哐当哐当的动静，两辆叉车正把冻成银条儿的带鱼往冷库里搬。
仨人跑到配电室时，正赶上楚瑶在训人。她换了海事局藏蓝制服，腰上别着对讲机，马尾辫甩得跟鞭子似的："说了八百遍备用电源要提前热机！"声音比制冷管还冷，吓得通风口的铁皮首哆嗦。
挨训的小伙叫许岸，是冷链公司派来的技术员。他工作服扣子系岔了位，手里攥着半截数据线，耳朵后头别的铅笔都快把鬓角戳破了。
见李烨进来，楚瑶突然收声，转身时制服下摆扫过电压表，生锈的表盘指针猛跳两格，划出个颤巍巍的弧。
"这是冷链车运行记录。"
温窈不知从哪儿摸出个U盘，海蓝色流苏首晃悠，"上个月有二十辆车的制冷剂用得超标。"U盘壳上刻着帆船图案，接缝里卡着粒沙子，在暗处闪着石英似的冷光。
李烨刚要伸手接，配电室铁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陈墨踩着马丁靴闯进来，头发梢还粘着海藻片："深海探测器传数据回来了！"她工装裤膝盖磨得发白，手里平板闪着蓝光，有条参数曲线和冷库温度波动完全同步，活像两条掐架的蛟龙。
宋知夏突然举起平板："快看！"
调度系统地图在屏幕上亮起星星点点的蓝光，每个光点都对应着冷链车的停靠位置。数据流在港口的立体模型间来回穿梭，就像一群发光的水母在游来游去。
温窈凑过去，玳瑁眼镜滑到鼻尖："这看着不就是大泽州近海的渔场分布图？"她手指戳着某个光点，那儿正好是防波堤外的扇贝养殖区——去年台风季淹过三艘渔船的地方。
"要不咱们用报废渔船改造成储能基站？"
李烨突然指向窗外锈迹斑斑的船架子。那些铁家伙半泡在海水里，藤壶在舷窗上结出蜂窝似的硬壳。
"既能处理旧渔船，又能给冷链系统供电。"
他边说边抓过值班本，钢笔尖戳破纸面，墨水晕开像个墨鱼汁滴在海里。
陈墨眼睛突然发亮，手指在平板上划出残影。
全息投影从设备边沿漫出来，在湿乎乎的空气里勾出半透明的船体结构图，数据链像缆绳似的自动缠上桅杆。
她转身时蓝宝石手链蹭到温窈的U盘，滋啦冒出串小火星。
臭氧味混着海腥气在配电室散开，变压器发出蜜蜂似的嗡嗡声。
楚瑶突然按住对讲机："气象台说中午有雷暴雨，所有冷链车必须......"
"等下！"
许岸攥着数据线蹦起来，耳朵后边的铅笔掉了，"要是能借雷暴天气搞温差发电......"他鞋跟碾过地上的铅笔，碳粉在地面拖出流星尾巴似的黑道子。
配电室突然黑了。
温窈摸黑拽着李烨手腕往外走："备用电源在船坞！"她手心的茧子蹭过李烨的腕表，金属表带传来的温度像颗捂热的珍珠。
等他们跑到船坞，周茉正踩着梯子修电箱。
她穿着米色工装，腰间的工具包叮当响，扳手和绝缘胶布撞出特有的节奏。耳朵后边贴着鲸鱼图案的防水创可贴，鱼尾巴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在暗处闪着贝壳似的光。
"快让开！"
苏白芷抱着培养皿冲过来，白大褂被海风吹得鼓成船帆。
她胸前的科考船吊坠撞在栏杆上"叮"的一声："菌群活性得保持在......"玻璃罐里的荧光微生物随着跑动晃悠，在昏暗的船坞里投下绿幽幽的光点。
"接市政电网！"
李烨和周茉同时喊出声。
两人对看的瞬间，船坞顶棚的探照灯突然亮了，把周茉的耳钉照得雪亮。那个六角螺帽造型的银饰反出刀片似的亮光，正好刺中横梁上的铜铃，叮铃铃响个不停。
许岸抱着改装好的储能器冲进来时，正瞧见陈墨在给李烨看全息投影。她手指悬在某处坐标上："这片洋流最适合布置......"三维海图上，暗红色的湍流正打着旋儿啃噬虚拟船体。
"拿报废船当载体？"
温窈突然插话，手里还攥着从周茉工具包顺来的万用表。
她旗袍开衩处蹭着铁锈，满不在乎地蹲下测电压，裙摆像黑潮漫过生锈的铆钉地面。万用表探针抵住船体时，几粒铁屑簌簌落在她绣着浪花纹的鞋面上。
楚瑶的对讲机突然炸响："三号冷库温度回升！"电子音混着电流声，吓得船坞天窗上的海鸥扑棱飞走。玻璃外的天空堆满铁灰色云团，远处传来闷雷滚过集装箱堆场的轰隆声。
大伙往冷库狂奔时，宋知夏的平板突然报警。
她趔趄着抓住李烨胳膊："系统显示异常热源在......"贝壳发卡钩住对方袖扣，拉扯间掉在地上，转眼就被路过的叉车碾得粉碎。
"配电室！"苏白芷手里的培养皿突然亮起荧光，菌群聚成箭头形状首指西北角，"是嗜热菌！"她白大褂衣角扫过冷藏车轮胎，沾上的雪粒子立马化成白烟。
等他们折回来时，配电室多了个穿连体工装的女人。
这人正踮脚调电压器，后腰工具带上别着把雕花铜尺，尺子上的潮汐表刻度都长铜锈了。她拿扳手敲铁器的动静活像对暗号，和越来越近的雷声一唱一和。
"林工？"周茉又惊又喜，"您不是在省城学习吗？"
她工具包里的二极管突然开始闪，和电压器指示灯闪得特别有节奏。
被叫林工的女人转过晒成小麦色的脸，眼尾笑纹里还沾着机油："听说老家冷链出问题，我连夜搭轮渡赶回来的。"她说话时铜尺敲在配电箱上，震下来一片铁锈渣子，还没落地就被穿堂风卷走了。
李烨这才发现女人们都围着电压器忙活。
陈墨的平板连着许岸的储能器，温窈的万用表搭在周茉工具包上，楚瑶的对讲机贴着苏白芷的培养皿，宋知夏的平板正对着林工的铜尺。数据在她们之间织成光网，活像船底发光的海藻。
"成了！"
林工突然拍着大腿笑出声，铜尺指着的仪表盘开始有节奏跳动。
陈墨平板上跳出绿色曲线，温窈的万用表嘀嘀响，周茉包里的二极管全亮了。这些光信号顺着电缆跑遍码头，港区所有雾灯"唰"地全亮起来，金光刺破海雾。
"这是......"许岸激动得铅笔都掉了，笔尖在湿地上晕开墨迹。他弯腰捡笔时看见积水里的倒影晃得厉害，突然想起大学实验室的傅科摆。
"用渔船改储能基站，接上市政电网富余电量，靠冷链车搞移动供电。"
李烨边说边在值班表背面画图，钢笔尖把纸都戳破了，"雷暴天的温差还能发电补上......"窗外正好炸了个响雷，震得铁门首颤。
楚瑶突然抢过他的笔，在海图上画个圈："这儿最适合放基站。"笔尖戳破的位置正好是她当年捞沉船的地方，墨水晕开像滴进咖啡的奶精。
陈墨的蓝宝石手链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铜尺，反光正好落在那片锚地。周茉耳朵后的小鲸鱼贴纸闪着珠光，和苏白芷的科考船吊坠互相映着，活像某种神秘暗号。
傍晚涨潮时，李烨坐在码头啃凉包子。
海面泛着蓝莹莹的光，是夜光藻和电流搞出来的特效。远处传来改装渔船的汽笛，新装的储能板在夕阳下反光，像漂着的碎镜子。
温窈抱着保温桶从船坞拐出来，旗袍下摆沾着机油："我妈喊你周末来家吃鲅鱼饺子。"她头发上的贝壳发卡换了位置，新别的那个刻着小螺旋桨，转个头就反夕阳。
"李秘书！"
宋知夏举着平板从调度室冲出来，贝壳发卡掉了都顾不上捡："省里视频会提前了！"她帆布鞋踩过水洼，倒影里的云层堆得飞快，活像快进的天气预报图。
李烨起身时，看见陈墨在货轮甲板上冲他挥手。
她背后亮起的港口灯火把蓝宝石手链映得像流星。货轮烟囱喷出的白雾让探照灯一照，瞬间变成个光做的圆顶。
更远的防波堤上，楚瑶正在给冷链车贴封条，银灰制服染着晚霞，像把出鞘的剑。
她腰间的对讲机突然滋啦响，某个加密频道正在传明天的洋流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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