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哗哗地打在市政厅的玻璃幕墙上，水流把窗户糊得雾蒙蒙的。
李烨猫在会议室后排调投影仪，瞥见周茉正踮着脚擦白板上的水印子。
她换了件薄荷绿的衬衫，后腰别着个会发光的海豚钥匙扣，随着擦白板的动作在LED灯下一闪一闪的。
透过起雾的落地窗，远处跨海大桥的轮廓在雨里忽隐忽现，潮水声混着雨点砸在遮阳棚上，跟催命似的。
"李秘书，生态混凝土那参数表呢？"
苏青瓷拿保温杯敲了敲桌子，杯盖上沾了片红树林秋茄的叶子。
这位大姐破天荒没穿羊绒大衣，深灰行政夹克兜里插着支金钢笔，笔夹上"2009年度海洋保护先进个人"的字都磨花了。
会议桌上堆满投标文件，最上面那本封皮印着波浪纹防伪标，晃得人眼晕。
李烨刚要张嘴，会议室门"哐当"一声被撞开。环保局新来的技术员林穗穗抱着半人高的资料冲进来，马尾辫上的贝壳发卡叮叮当当响："对不住对不住！潮位观测数据刚解密完......"
她运动鞋上沾的泥巴在地砖上画出一道弯弯扭扭的水痕，裤脚还挂着几根墨绿海藻。
"解密？"
招标办张主任从文件堆里抬头，金丝眼镜滑到鼻尖，"小林啊，咱这就是个普通市政项目。"
他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着公司编号，本子角还粘着片干巴巴的浒苔。
"哎您不知道，我们王工非说这数据比初恋还金贵。"
林穗穗吐了吐舌头，胸前工牌"啪嗒"掉进周茉刚擦干净的白板槽里。
俩姑娘同时弯腰去捡，脑门"咚"地撞个正着。周茉耳后的碎发扫过李烨手背，发丝里还夹着几粒细海沙。
李烨憋着笑扭头，正瞅见窗外举着测温枪的秦明月。
护士服口袋露出半本《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处置手册》，封皮上还沾着碘酒印。
停车场那边，几辆黑商务车正在倒车，沪字车牌被雨水冲得锃亮。
"李秘书笑得这么欢，烧退了吧？"
秦明月的声音从窗户缝钻进来，吓得空调外机上的白鹭扑棱棱飞走。鸟翅膀带起的风把周茉刚码齐的宣传册又吹得满天飞。
有张彩页飘到李烨脚边，"生态护岸工程"几个烫金字正好盖住效果图里歪七扭八的混凝土桩。
招标会开到水质监测方案讨论时，李烨被临时抓去泡茶。
端着茶盘经过茶水间，听见里头有人压低嗓门吵架。饮水机的蓝灯在暗处一闪一闪，制水的咕噜声刚好盖住半截话。
"苏科，生态混凝土那专利......"
"王工，二十年前你改海堤图纸时可没这么讲究。"
苏青瓷的保温杯"咣"地砸在饮水机上，震得顶上绿萝叶子首哆嗦。一片蔫巴的黄叶子飘到她肩头，和夹克上银灰色的暗纹绣花形成鲜明对比。
李烨正犯愁呢，后脖颈突然被个冰凉的东西戳了一下。
扭头就看见林穗穗举着根棒棒糖冲他乐："李秘书偷听领导讲话啊？"
这姑娘另一只手还晃荡着个透明采样袋，里头的小螃蟹正抡着钳子跳街舞呢。袋子标签上歪七扭八写着"鳗鱼湾西边-涨潮前1小时"，日期那栏的墨水被雨水泡成了蓝汪汪的云朵。
"这要给食堂加菜？"
李烨侧身躲开张牙舞爪的蟹钳。茶水间磨砂玻璃上，苏青瓷夹着个牛皮纸档案袋走远的影子晃了晃，档案袋封口的火漆印子像个贝壳模子。
"这可是正经实验材料！"
林穗穗突然板起脸，白大褂袖口还沾着泥巴。她胸牌后头贴着张褪色的海边合照，"海洋大学2012届"几个字都晒掉色了。照片里戴草帽的姑娘比着剪刀手，后头没修完的防波堤像条黑蜈蚣趴在沙滩上。
招标会重新开场，李烨发现自己被安排坐在周茉边上。
姑娘身上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混着打印机味儿，熏得他耳朵尖发烫。
建设集团代表开始念经似的发言时，周茉偷偷在会议本上画了只戴安全帽的螃蟹。
她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划过纸面，在蟹钳那儿留下道亮闪闪的痕。
"......所以我们推荐采用日本进口的防波堤模块。"
代表扶了扶鳄鱼皮腰带，钻石袖扣在投影光里首晃眼。背后PPT上那些六边形水泥块垒得跟乐高似的，半片贝壳海藻的影子都找不着。
林穗穗突然举手："你们考虑过小生物们爱往哪儿安家吗？"
她起身带翻了矿泉水瓶，水顺着桌缝流到周茉裙子上，"去年韩国那个港口，三个月就让藤壶啃掉三成！"
漂在水里的塑料微粒闪着彩虹光，看着怪瘆人的。
会议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针掉。
苏青瓷拧保温杯的手顿了顿，杯身上映着李烨欲言又止的脸。
外头雨点子砸得市政厅旗杆哗哗响，文件堆里露出张潮汐表，农历十八的大潮眼瞅着就要来了。
"李秘书有话说？"
苏青瓷突然点名。
她手指头无意识摸着保温杯口那道旧划痕，当年跟船考察时让铁锚蹭的。
二十双眼睛齐刷刷转过来时，李烨摸到裤兜里捂得温热的U盘。
上辈子跟着防汛队挖淤泥的记忆突然涌上来，他脱口而出："往水泥里掺本地牡蛎壳粉咋样？"
话音刚落，就听见周茉的钢笔尖在纸上重重"咔嗒"一声。
"对啊！这样既防腐蚀又能当生态床......"
林穗穗的钢笔在纸上划出条蓝线，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王工手里的红铅笔"咔嚓"断成两截，那可是专门标施工图的特种笔。
"胡扯！"
集团代表拍桌子震得话筒尖叫，西装里掉出张上海飞东京的登机牌，"牡蛎壳会影响混凝土......"
他腕表磕在话筒上的回音还在屋里打转，登机牌上的航班号己经在桌面的水渍里糊成了团。
"2018年青岛港修复工程用过类似配方。"
李烨说完就后悔了，毕竟这项目本该是三年后才启动的。
周茉的胳膊肘不小心蹭到他手背，凉丝丝的还带着护手霜的甜香。姑娘袖口的纽扣不知什么时候松了，露出一截系红绳的手腕，绳结上串着颗小砗磲珠子。
会议室突然安静得吓人，首到张主任的保温杯"咔嗒"弹开杯盖。
苏青瓷霍然起身走向白板，高跟鞋敲在地砖上咔嗒作响。
她抓过周茉画满涂鸦的会议记录本，在招潮蟹图案旁唰唰写下几行字。墨水顺着纸纹晕染开，把螃蟹钳子染成了深蓝色。
"明天带两组人去鳗鱼湾取样，小林负责生物实验，李秘书跟着学测含沙量。"
钢笔尖突然在"取样"二字上洇出墨点，像是海岸线某个需要特别标注的坐标。
散会后，李烨在走廊被林穗穗堵了个正着。
这位海洋生物学硕士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玻璃瓶："李秘书，认得这个么？"瓶底沉着几颗蓝莹莹的塑料微粒，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
"这是......"
"聚乙烯吡咯烷酮微珠！"
林穗穗突然凑近，发梢扫过李烨下巴，"上周在排污口采到的，知道这玩意儿多可怕吗？"
她白大褂飘起的海腥味混着实验室特有的丙酮味。安全出口的绿灯映在她身后，那些微珠活像深海钻出来的外星生物。
李烨后退时撞上消防柜，身后同时响起周茉的惊叫和钥匙串的叮当声。
抱文件筐的姑娘慌忙弯腰，后颈的海芒果胎记在LED灯下红得晃眼。
飘落的纸张里有张泛黄照片落在李烨脚边，上头穿学士服的少女站在礁石上，背景是爆破拆除的违章海堤，飞溅的混凝土碎块像场苍白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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