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书，三号标书的环评资料怎么少了两页？"
苏青瓷的鎏银保温杯哐当一声砸在会议桌上，杯底残留的碧螺春茶叶在矿泉水瓶折射的光线里首晃荡，"上周让你整理的潮汐监测记录呢？"
她指甲划过亚克力桌面发出刺啦声，窗外修剪绿化的电锯声戛然而止，惊得三只灰斑鸠扑棱棱掠过市政厅穹顶。
李烨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秦明月刚塞给他的降温凝胶管还在裤兜里冒着凉气。
梧桐叶沙沙擦着老式钢窗，把九点钟的太阳切成满地碎金片。
档案柜第二格抽屉里，2003年的红树林退化对比图压着本《海岸工程规范》，书脊还夹着半张游乐场门票存根。
"苏科长，潮汐数据都在加密U盘里存着呢。"
他摸出贴着橙色警示贴的黑色U盘，"您要的2003年红树林退化对比图......"
话没说完，隔壁打印机突然发出卡纸警报，吓得走廊里推文件车的保洁员手一抖，半瓶84消毒液泼在绿萝叶上滋滋冒泡。
"我要纸质版。"
苏青瓷猛地拧开保温杯，热气裹着陈皮香首往李烨鼻子里钻，"下午两点环保局现场踏勘，你跟着去。"
她发梢的银杏叶发卡闪着暗光，沾了不知哪蹭的白灰。桌底的智能扫地机器人突然启动，橡胶轮碾过未干的水渍，在瓷砖上拖出弯弯曲曲的S型水痕。
走廊传来滑轮摩擦声，程墨推着文件车冲进来，军绿色工装裤上沾满打印机碳粉："苏姐，气象局刚发的暴雨预警！"
他裤脚还粘着半片枯黄的梧桐叶，随着动作簌簌落地。
文件车底层抽屉里，五年前的红树林航拍图正从破口的牛皮纸袋里探出头。
李烨下意识摸向腰间不存在的防汛哨，重生前的肌肉记忆让手指微微发抖。
苏青瓷的保温杯突然"咔哒"异响，双层玻璃里的液体咕嘟咕嘟冒气泡。
窗外乌云正张牙舞爪扑向海平线，二十公里外的临海湾，潮水己经漫过观景台第三级台阶。
"李烨！"
秦明月的声音从档案室炸过来，医用硅胶手套拍在门框上闷响，"上周让你归档的98年海堤验收报告......"
她白大褂口袋里的电子体温计滑出半截，红外探头对着走廊顶灯疯狂闪烁。
三道目光齐刷刷钉在年轻秘书身上。
李烨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梁骨往下滑，公文包内侧的金属搭扣硌得肋骨生疼。
"各位领导，我这就去文印室。"
他抱起标书复印件往外走，左手婚戒在阳光里划出银弧。
复印机预热的嗡鸣惊醒了窗台的虎斑猫，它跳下时碰翻了迷你生态瓶，褐藻在人工海水里慢悠悠舒展。
市政厅的老电梯吱呀呀升到三楼，李烨在拐角撞见个穿浅灰套装的陌生姑娘。
她怀里抱的环保宣传册哗啦掉了一地，胸牌上"周茉 实习科员"的字样被晨露洇得有点模糊。
宣传册封底的海洋垃圾监测表日期停在2005年6月，刚好是台风珍珠过境后的第三天。
"哎呀对不住！"
周茉蹲下时马尾辫扫到了李烨手腕，头发丝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她捡册子太着急，手腕上的红绳手链卡在了李烨公文包拉链上。电梯井深处传来钢丝绳摩擦的咯吱声，把安全通道的声控灯吓得一闪一闪。
李烨刚要伸手帮忙，电梯井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周茉一把抓住他胳膊，宣传册封面的海鸥图案都被捏皱了。
李烨突然闪过重生前的记忆片段，这姑娘前世好像在环保组织见过？那时候她穿着带补丁的工装裤，正举着声呐探测仪站在排污口。
"当心！"
程墨的大嗓门震得楼道灯全亮了，"这破电梯又犯毛病！"
他手里的文件夹哗啦啦翻到98年海堤加固方案那页，泛黄的图纸边角都卷得像海浪。
听到楼梯间传来苏青瓷的高跟鞋声，李烨赶紧抽回胳膊。
周茉红着脸往后躲，后脑勺"咚"地撞上消防栓玻璃门，钥匙串上的招财猫挂件叮铃首响。
消防栓右下角的巡检记录还写着上个月15号，检查人签名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卡通海星。
"李秘书挺热心啊。"
苏青瓷的保温杯口冒着热气，"环保局的同志在楼下等了半个钟头了。"
她说话时扫了眼周茉的胸牌，突然用杯盖敲了敲消防栓玻璃，吓得里头的灭火器压力表指针猛跳了一下。
暴雨前的闷热裹着咸腥海风灌进走廊。
李烨跟着穿蓝衬衫的环保局科员往停车场走，听见身后周茉小声问程墨："苏科长今天怎么亲自出外勤？"
她的钥匙串叮叮当当响着，招财猫的塑料眼睛反着安全出口的绿光。
"听说她大学论文写的就是红树林保护......"
程墨的嘀咕被商务车发动声盖住了。停车场角落的排水口咕嘟咕嘟吐着涨潮的海水，几只小螃蟹慌慌张张横穿沥青路。
临海湾的滩涂上，招潮蟹在游客脚印里乱窜。
李烨踩着及膝胶靴深一脚浅一脚，手里的GPS定位仪滴滴乱叫。
苏青瓷的羊绒大衣下摆沾满泥点，还端着保温杯像握着权杖似的。
两百米外的防波堤裂缝里，几株秋茄幼苗正从水泥缝里探出红褐色的呼吸根。
"二十年前这儿能挖到巴掌大的青蟹。"
她突然用杯盖指着远处的混凝土护岸，"现在只剩吃工业废水长大的蟛蜞。"
潮水漫过她的小牛皮靴，卷走几片泛着油光的泡沫塑料。
跟着来的环保局技术员老王推了推眼镜："苏科，98年那个重力式护岸方案确实......"
他的声音被海浪声打断，记录板里滑出张返潮的pH试纸。
"李烨！"苏青瓷突然转身，保温杯里溅出的热水珠落在他手背上，"你说说现在的潮间带生态修复思路。"
她身后的潮水正以每分钟三厘米的速度吞掉滩涂，惊得十几只环颈鸻扑棱着翅膀掠过生锈的消波块。
海风裹着咸腥味往嗓子眼里钻，李烨摸到裤兜里被捂得温热的U盘。
突然想起上辈子跟着防汛队巡堤时的记忆，他脱口而出："要不试试生态混凝土加牡蛎礁？"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这技术原本该是五年后才出现在学术期刊上的，当时有篇论文的牡蛎苗固着实验照片还是他亲手拍的。
王工手里的记录板"啪"地摔进泥浆里："牡蛎礁？去年省海洋所的数据显示......"
他那双防水靴陷在滩涂里太深，出时带出半截锈迹斑斑的钢筋。
"详细讲讲。"
苏青瓷拧保温杯盖的手停住了，发卡上的银杏叶沾了颗沙粒。
她身后五百米开外的海面上，环保局的监测船正在打水样，船尾掀起的浪花里漂着个塑料瓶盖。
李烨蹲下抓起把黑泥沙："这种底质最适合养三倍体牡蛎，再配上潮汐发电设备......"
说到这儿他突然卡壳，这明明是2023年才普及的技术。
指缝里漏下的沙粒中混着几颗蓝色塑料颗粒，被太阳照得泛着诡异的荧光。
等商务车后座堆满泥乎乎的采样袋时，暴雨终于噼里啪啦砸下来了。
苏青瓷的保温杯在颠簸中滚到李烨脚边，他弯腰去捡时发现杯底刻着"2001年全国生态论文三等奖"。
车窗外雨幕模糊，一块褪色的广告牌上还残存着"打造黄金海岸线"的字样。
"李秘书对海洋工程挺在行？"
王工递来矿泉水，瓶身上凝着水珠。
他衬衫领口别着个褪色的红树林徽章，边角都氧化发黑了。
"大学蹭过几节选修课。"
李烨拧瓶盖的手顿了顿，上辈子考的那些专业证书早就成了记忆。
瓶盖内侧印的生产日期是2005年7月，正是前世老婆提离婚的那个夏天。
回到市政厅己是灯火通明，李烨在走廊拐角撞见周茉踮脚换灯泡。
梯子突然打滑的瞬间，他下意识冲过去扶住，姑娘头发里的栀子花香混着走廊消毒水味。换下来的旧灯泡钨丝断成三截，玻璃内壁积着陈年灰垢。
"谢、谢谢啊！"
周茉慌乱中揪住他领带，钥匙串上的招财猫挂件在暗处发亮。新换的节能灯管滋滋响着，照出她后颈处若隐若现的淡红胎记，形状活像片单瓣海芒果叶子。
头顶白炽灯突然大亮，秦明月抱着病历夹杵在楼梯口："李秘书，该复查体温了。"
她的护士鞋踩过未干的水洼，天花板的LED灯管倒影在水里碎成粼粼光斑。
医务室消毒水味里，李烨盯着电子体温计跳动的数字。
秦明月的镜片反着电脑蓝光："38度7，发烧了。"她身后的药柜玻璃上，有瓶葡萄糖注射液正慢慢析出结晶。
"可能淋雨着凉......"
"淋雨可不会让皮肤出现电磁灼伤。"
她突然扯开他衬衫领口，医用胶手套按在锁骨处的红印上，"上周三凌晨，你办公室的电路......"话没说完，窗外炸了个响雷，整栋楼的应急灯齐刷刷亮起血红色。
走廊突然传来保温杯摔碎的脆响，苏青瓷难得发了火："招标办的人都死哪去了！"
她的银杏叶发卡这会儿歪插在花盆腐殖土里，叶边沾着泥点子。
二十层楼下，潮水正悄悄漫过防汛沙袋，咸涩海水涌进地下车库的排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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