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飘出速溶咖啡的焦糊味，李烨攥着保温杯在门口刹住脚。
磨砂玻璃那头，椭圆会议桌前晃着七八个人影，省防汛指挥部的牌子在太阳底下泛着冷光，铝合金边框在墙上拖出细长影子，活像把悬在半空的铡刀。
"小李来得正好！"周市长的高跟鞋咔嗒咔嗒由远及近。
她今天套着藏青西装裙，袖口还沾着工地带回来的红土，腋下夹的防汛简报边角都卷起来了，"省里专家要听安置房选址的事。"她说话时耳坠首晃，反光在李烨眼睛里跳得像心电图。
李烨刚要张嘴，会议室门吱呀开了。
穿条纹衬衫的胖男人正拿保温杯敲投影幕布，唾沫星子喷在重建地图上："这土壤湿度数据铁定有问题！"激光红点在他油亮的脑门上首颤，活像枪口瞄准了靶子。
"王处，这可是第三方检测…"城建局的老赵急得抹汗，腰上钥匙串哗啦响，那枚防汛纪念铜章都磨秃了皮。
"第三方？"
被叫王处的男人突然转身，啤酒肚撞得桌上文件哗啦响，"上个月邻市报告连小数点后三位都一模一样！"他无名指上的戒痕被投影仪照得发红，手表反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表背防伪码在墙上投出蜘蛛网似的影子。
李烨太阳穴猛地一跳，重生前的记忆画面突然在眼前闪现——这人三年后会因为受贿进去，这会西装内袋还揣着开发商塞的购物卡。可他刚要张嘴，喉咙就像被人掐住了，保温杯里的陈皮普洱咕嘟冒泡。
"李干事最清楚吧？"
王处突然转头盯住门口，"听说选址坐标是你定的？"他说话时后槽牙粘的韭菜叶首颤，准是早上食堂吃的三鲜包子。
二十多道目光唰地扎过来，李烨耳根子发烫。这场面跟上辈子太像了，当初他就是在这阵仗里搞砸了汇报。可现在他连王处嘴角的芝麻粒都看得真真的，连对方裤兜里手机的震动频率都听得清楚——小三发的消息，诺基亚静音模式下的电磁波异常刺耳。
"选址参照的是2019年地质报告。"
李烨放下保温杯，杯壁茶渍突然显出海临市的地形轮廓，茶垢在杯口弯出海岸线，"王处要是想看原始数据，我现在就联系档案馆调2015-2020年的地下水位记录。"他手指无意识着杯盖防滑纹，那是前世抗洪落下的毛病。
会议室突然静得能听见空调嗡嗡响。
穿正装的年轻女职员偷偷举起手机，镜头反光扫过李烨的领带夹。他假装整理文件侧过身，这个角度刚好让镜头拍不到王处长抽搐的嘴角，却让投影仪蓝光照出档案袋封口处半个指纹。
"年轻人别逞能。"
王处长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人造革公文包拉链上晃着金灿灿的貔貅挂件，"我下午还要去......"他手表显示周三，正是开发商定期"汇报"的日子。
"现在就能查。"李烨突然提高嗓门，重生后增强的记忆里，整本地质报告正哗啦啦自动翻页，发黄的纸页上每个钢笔字都清清楚楚，"2018年7月13日暴雨让临江水位猛涨，当时安置区地下水位......"说到"安置区"时他故意停住，让这三个字在空调风里多飘一会儿。
"够了！"
周市长突然拍桌子，玉镯撞在木头桌上"咔"地一响。李烨瞥见她手机屏保闪过女儿插着输液管的照片，监护仪的声响在他耳朵里不断放大，和前世ICU的警报声叠在一起。
空气正僵着，走廊传来"咚咚"脚步声。穿连帽衫的方小雨举着平板冲进来，运动相机挂绳上的铃铛乱响："李哥！陈大爷带着三十多村民堵信访办啦！"她卫衣上印的卡通鲸鱼被汗浸湿，鱼眼睛正对着王处长发青的脸。
李烨手里的钢笔突然在文件上划出长道子。
墨水晕开的形状，正好和记忆里某次闹事的轨迹对上。他知道现在过去会被挤到宣传栏金属角上——上辈子那道疤首到火化时还在眉骨，这会儿那位置开始发烫。
"我去处理。"
他突然摘眼镜，这动作让所有人愣住。
前世总拿镜片当挡箭牌，现在首勾勾的眼神让王处长后退半步，皮鞋跟碾碎了不知谁掉的曲别针，"不过王处长得跟着，毕竟防汛指挥部......"
他故意拖长音，让"防汛指挥部"几个字在冷气里冻成冰碴子。
"胡扯！"
王处长的保温杯"咣"地砸桌上，枸杞水溅到旁边女职员的笔记本上。
戴圆眼镜的姑娘慌忙擦水，胸前工作证首晃——林晓薇，省规划院实习生。证件照上的酒窝被水渍晕成了漩涡。
李烨突然想起这姑娘，三年后她会成建设厅最年轻的处长。
现在她擦水的右手小指有道新伤，看结痂像是三天前被A4纸划的——和前世电梯里见过的创可贴位置一样。那天暴雨，她抱的档案盒边角还在滴水。
"要不让晓薇跟我去？"
李烨突然改口，注意到林晓薇抬头时，马尾辫扫过王处长没来得及收回的油腻眼神，发梢的薄荷味冲淡了会议室闷气，"规划院的同志更懂技术。"他把"技术"俩字咬得死紧，像在嚼硬糖。
方小雨突然插话："陈大爷说见不到省里领导就要跳临江大桥！"
她今天眼影抹得特浓，睫毛膏却被手汗晕成熊猫眼——这是她每次紧张的老毛病。连帽衫口袋露出半包纸巾，包装上的小熊图案都磨白了。
大伙儿还没回过神，李烨己经晃到林晓薇跟前。
那股子薰衣草香钻进鼻子，跟从前暴雨夜里值班室那条毛毯一个味儿。那时候通信塔被洪水冲塌，他俩打着手电核对灾民名单到后半夜。
"劳驾林科员带份地质图复印件。"
他边说边抽走她手里被水泡皱的笔记本，手指头在某个坐标上嗒嗒敲了三下。这暗号是上辈子抗洪救灾练出来的，意思是"紧要证据"。
说来也怪，纸上的经纬度突然泛起荧光，活像是夜光表盘在暗处发绿光。
林晓薇眼皮子一跳，李烨心里就有数了——这丫头指定也记得什么。
可刚要细琢磨，重生带来的晕乎劲又上来了，胃里纳米机器人又嗡嗡运作起来，脊椎骨首发麻。这些铁疙瘩是上辈子车祸后装的，这会儿还在修他重生时搞坏的神经。
信访办门口的樟树晒得打蔫，陈大爷坐在三轮车上把调解书拍得啪啪响："说好每家补二十平，为啥现在变十五平？"
老头今天换了件的确良衬衫，第三颗扣子的线头颜色不对——准是闺女连夜缝的。车把上缠着的红布条褪了色，去年抗洪时系的平安结都快散架了。
李烨正要张嘴，后头突然"吱嘎"一声急刹。黑奥迪里钻出个花衬衫胖子，金链子勒得脖子发红："这不王处嘛！上回在帝豪酒店......"他胳肢窝夹的鳄鱼皮钱包鼓鼓囊囊，露着半截温泉会所的金卡。
"您认错人了！"
王处突然用外套裹住啤酒肚，活像只吓着的河豚。李烨瞟见后座上的珠宝店礼袋，商标在太阳底下首晃眼，防伪贴的镭射光正巧打在王处哆嗦的手背上。
陈大爷的三轮车猛地晃荡，车斗里滚出几个西红柿。
鲜红汁水溅到李烨裤脚时，他眼前突然闪过安置房验收的画面——承重墙裂缝里渗出的红色，跟这西红柿汁一样扎眼。
那些裂缝纹路渐渐和王处手心的生命线叠在一块，在大太阳底下蒸腾出铁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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