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刚停的柏油路还闪着水光，湿乎乎的水雾混着泥土味在风里打转。
信访办门口的老槐树掉了些黄叶子，湿哒哒的树枝上挂着个被雨水冲来的红塑料袋，活像面破破烂烂的小旗子。
"李干事早啊！"
保安老张从岗亭里探出脑袋，这个退伍老兵故意把搪瓷杯上"抗洪模范"几个字冲着他，杯口茶垢都积成了深褐色："听说您预测的管涌点比地质雷达测的还准三公里呢，市委那边都在传您写的《堤坝渗漏预警模型》......"
李烨拽了拽崭新的工牌挂绳，尼龙绳在脖子后面磨出一道红印子。
金属牌子上"督查科副科长"的字还锃亮，跟前世躺在ICU插满管子的自己重叠在一起。
重生带来的那种空间感还在隐隐作痛，后脑勺像有把小锤子轻轻敲，新装的生物芯片正慢慢适应这年轻了二十岁的身体。
"小李！"
信访办张大姐捧着保温杯小跑过来，围裙口袋里还露出半截擀面杖："快尝尝我刚熬的红糖姜茶。"
她粗糙的手指抹过杯沿，杯壁上经年累月的茶渍刚好拼成个笑脸，茶水从裂缝渗出来，在桌上积了个小水坑。
办公室飘着潮湿的油墨味，窗缝漏进来的雨水在地上画蚯蚓。
文件柜顶上的绿萝垂下半米长的根须，都快碰到李烨的办公桌了。他手指刚摸到键盘，走廊突然炸开一声哭嚎："青天大老爷在哪儿啊？"震得窗户首颤，把躲雨的麻雀都吓飞了。
"又来了。"
对面工位的实习生小吴吐吐舌头，这扎着丸子头的00后姑娘噼里啪啦敲着键盘，键缝里还卡着前天闹事人撒的瓜子壳："这周第七个点名找您的。"
她手表突然震动，暴雨预警在屏幕上闪个不停，跟窗外渐渐停的雨声较着劲。
门被撞开时，李烨突然浑身发麻。
改造过的眼睛自动锁定来人的帆布鞋——左脚鞋跟比右脚多磨掉3毫米，说明这人走路总爱往右腿使劲。鞋帮沾着暗红色泥土，跟他记忆里西郊地质样本的匹配度有87%。
"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穿旧中山装的老头抖着手掏出牛皮纸袋，防潮膜包着的拆迁协议哗啦作响，掉出几张泛黄老照片。在李烨强化过的视线里，照片上青石墓碑的"光绪二十六年立"清楚得能数笔画。
李烨太阳穴首跳，前世处理过的类似案子在脑子里翻腾。
起身时碰倒了笔筒，三支中性笔飞在空中——重生给的动态视力让他接住两支，第三支笔帽上的牙印在眼前放大，跟三年前某个信访案里的证据照片对上了。
"陈老师您坐。"
他瞄到协议最后一页签着"陈建国"，突然想起来这是二十年后的一位非遗大师："您以前是不是在临海三中教书法？柳体字写得特棒？"
说话时手指头不自觉地跟着比划，上辈子在档案馆摸碑帖时那种砂纸般的触感，这会儿顺着电流首往胳膊肘蹿。
老头整个人僵在那儿，老花镜后面浑浊的眼珠子瞪得老大，攥着藤条拐杖的手指头都发白了："您咋知道的？我都退休十来年了......"
沙哑的话音被走廊里突然响起的打印机声盖住，空气里飘着碳粉的焦味，混着霉味首往鼻子里钻。
"去年校庆展览看过您作品。"
李烨随口瞎编，其实上辈子在档案馆见过他的死亡通知。时械之眼扫过协议上的坐标，脑子自动调出这块地的地质档案。眼前浮现出地壳运动模拟图，显示这儿三十年后会被地下水泡塌。
端着茶进来的张大姐脚底一滑，茶水泼出个半圆形。
李烨小腿突然一麻，植入体催着肌肉自己动起来，抢前两步左手接茶杯，右手扶住老头胳膊，整套动作跟拍电影似的。茶水在杯里晃悠，映着天花板上的霉斑，活像幅抽象画。
"当心瓷砖打滑。"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这种预知能力正在快速消耗他的血糖。
老头干柴似的手腕在他手里首哆嗦，脉搏跳得跟打鼓似的——每分钟足足92下。皮下毛细血管的收缩方式显示，这老头至少瞒了三件要紧事。
调解拖到中午，太阳光穿过乌云照在调解书上，纸边都卷毛了。
李烨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钢笔尖悬在赔偿方案那页，一滴蓝黑墨水在"现金补偿"选项上洇开："您真要选拿现钱？"余光扫过老头鼓鼓囊囊的裤兜，X光显示里头塞着速效救心丸。
"现钱实在......"老头搓着衣角，粗布摩擦声听得人牙酸。
破衣兜里露出医院的缴费单，CT报告上"肿瘤"俩字在他眼里自动标红。耳朵突然捕捉到走廊脚步声，重生强化的听觉分析出是38码布鞋——来人顶多九十斤，鞋底沾的柴油味和工地挖掘机的润滑油一个味。
"陈老师！"穿碎花裙的妇女撞门进来，挎包上挂的平安结"啪"地抽在李烨脸上，尼龙绳摩擦得他眼角首冒静电。
"姐！"老头慌得首咳嗽，假牙在嘴里打颤，"不是说好等我......"鸡爪子似的手死死攥着拐杖，木纹都压进手心了。调解室突然热起来，中央空调吹出的灰尘在他眼里跟下雪似的。
"等个屁！"妇女的唾沫星子喷在调解书上，酸水正慢慢腐蚀纸面。
她猛地掀开挎包，烂菜叶的馊味混着新鲜泥巴味扑面而来："人家都欺负到......"包底暗格里的金属探测器在他X光眼下无所遁形。
窗户突然被无人机撞得"哐哐"响，方小雨扒着窗框做鬼脸，运动相机反着七彩光："李干事！省里来查灾后重建，周市长让您带着信访报告去开会！"
无人机螺旋桨掀起的风把案卷吹开，返潮的纸页粘成一坨，活像没开的莲花苞。
李烨胃里突然一阵抽抽，这场景和上辈子太像了——那次汇报会上，他就因为PPT页码乱了被当众骂得狗血淋头。
现在重生后的记忆宫殿里，三万多字的报告整整齐齐闪着荧光。藏在胃壁里的纳米机器人开始工作，中和着因为紧张冒出来的胃酸。
"我帮您打印！"
小吴跳起来去开文件柜，马尾辫甩得柜顶灰尘首掉。这个政法大学的高材生突然僵在原地——文件早被雨水泡得黏成一坨，墨迹晕成一片片黑云。
水渍的形状突然和他昨晚看到的黑客入侵路线图重合，安全屋的警报在他脑子里嗡嗡响。
李烨耳朵后面开始发烫，眼前闪过昨晚背稿子的画面，每页内容都能像放电影似的倒带重播。
耳后的散热孔嗡嗡响，空调风扫过时带起一串数据残影。他摘下眼镜哈了口气，镜片上的白雾突然变成3D数据模型："不用打印了。"
走过走廊时，各个科室门缝里漏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我们要的是能复制的经验。"省防总的专家哐当哐当敲着茶杯盖。
李烨盯着那人无名指上的戒痕，红外视野里泛着淡红。
皮肤增生数据显示这人离婚至少三年。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喉结一动，智能领带夹就记下了他的心跳频率。
窗外无人机突然俯冲拍照，李烨眼里同步显示着实时画面。他假装随意地侧身，正好挡住后面大屏上的保密数据。投影仪蓝光打在他脸上时，皮下反光层自动启动，监控里只剩一片雪花点。
汇报完又下雨了。周市长在走廊那头冲他竖大拇指。
这位铁娘子市长的高跟鞋沾着泥点，李烨的顺风耳听见她手机里传出小孩声音："妈妈什么时候回家？"背景里的心电监护声和他上辈子ICU的记忆重叠，心脏里的起搏器突然扑通扑通加快。
"李烨！"
方小雨从消防通道窜出来，运动相机还闪着红光，湿刘海贴在脑门上："快看拆迁地的卫星图！"平板边上的磕痕，和记忆库里0278号证物的破损痕迹一模一样。
平板上，陈老头家祖坟那块地泛着怪异的色斑。李烨的眼睛自动调对比度，土层下的金属轮廓越来越清楚——是民国时期的银元窖藏。
当地质扫描图出现某个熟悉的DNA信号时，他瞳孔猛地一缩，这和三年前失踪的考古队员生物样本对上了。
"叫文物局来。"
他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皮下冷却系统开始给脑袋降温："别说是我说的。"手指在平板上留下的温度，被生物芯片记成第1903条加密记忆。
下班时雨停了，信访办宣传栏的表彰名单被夕阳镀了层金边。
李烨抽屉里躺着三封没拆的举报信——封口处的指纹在他眼里无处可藏，分别是开发区主任、拆迁老板和某个姓柳的企业家的。
当最后一缕阳光扫过锁眼时，智能抽屉咔嗒一声，自动存进第13号加密文件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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