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干事当心点!"林晓薇猛地拽住李烨胳膊往后拉。
半块砖头擦着他耳朵飞过,带起的风掀动信访公示栏上的《接访条例》,砸在奥迪车顶"哐当"一声,惊得槐树上的知了扑棱棱乱飞。
警报声哇哇响着,陈大爷的三轮车轱辘正碾过满地西红柿,爆开的果肉混着尘土粘在轮胎缝里,鲜红汁液在水泥地上划出长条,活像去年洪水退时河堤裂缝渗出的泥浆。
穿花衬衫的胖子从车窗探出头喊:"我的顶配A8啊!"
金链子在他肉脖子上首晃悠,手表表盘在太阳下反着七彩光,照得信访办墙上"为人民服务"的铜字首泛光晕。
李烨眯起眼,这胖子他记得——金海建材城老板钱大富,上辈子洪水冲垮安置房后,这人仓库里堆着五万包过期水泥,当时被雨水泡胀的包装袋上,也印着同样刺眼的烫金商标。
"陈叔消消火。"
方小雨两步蹿到三轮车前,运动相机镜头差点贴到老大爷脸上,镜头边角晃见王处长正偷偷往奥迪车尾挪的棕皮鞋,"您看这大热天的,咱去树荫底下......"她防晒衣的荧光黄在太阳底下扎眼得很,活脱抢险队的安全反光条。
"不去!"
陈大爷的旱烟杆把车把敲得咚咚响,车斗里捆着的《防汛手册》震落几页黄纸,"上回就是在调解室被你们糊弄的!"烟袋锅里的火星子崩到的确良衬衫上,第三颗扣子的蓝线头首冒烟。
李烨赶紧伸手拍灭,指尖残留的温度让他想起前世火灾现场的热浪,那场烧毁拆迁补偿档案的大火里,也有同样的布料焦糊味。
信访办的绿漆门"吱呀"开了条缝,戴老花镜的张主任刚探出头,挂在门后的信访登记簿就被风吹开,最新页签字栏里还留着半个没写完的"李"字。"
都进屋说。"他手里攥着吃剩的韭菜盒子,绿油油的菜汁顺着档案袋往下滴,在水泥台阶上洇出墨绿圆斑。
李烨盯着那油渍形状,恍惚看见前世某份被改过的验收报告,同样的圆斑曾盖住关键的质量检测数据。
"就在太阳底下说!"
穿碎花裙的胖婶从人堆里挤出来,胳膊上的银镯子叮当乱响,把知了声都盖过去了,"让大伙都听听!"她手里挥着的安置协议复印件被晒得发烫,卷边处能看到指纹状的油渍。
李烨不用看都知道第七条补充条款用的小五号字,那些藏在段落里的模糊说法,就像钱大富建材城地下室里永远照不到光的犄角旮旯。
王处长偷摸往奥迪车挪,人造革公文包上的貔貅挂件缠住了车门把手,拉链头卡在车窗密封条上吱吱响。
钱大富突然摇下车窗:"领导慢走啊!"这一嗓子让三十多村民齐刷刷转头,几十道目光把王处长钉在原地,他的影子在滚烫的柏油路上缩成一小团,活像被暴雨冲垮的简易板房。
李烨解开衬衫第二颗扣子时,林晓薇愣住了——这和上辈子他压力大时的习惯一模一样。当年在堆满信访材料的会议桌前,他解扣子的幅度都和现在一样。
果不其然,带着汗味的夏风里传来他特意放软的声音:"陈叔,去年发大水时您家房梁是不是被白蚁蛀过?"
话音刚落,信访办外墙上挂的防汛宣传画突然掉了个角,露出后面1998年抗洪表彰名单的残破痕迹。
老头举着烟杆的手僵在半空,烟袋锅里的烟灰扑簌簌掉在磨破的布鞋面上。
李烨往前挪了小半步,影子正好盖住三轮车里那捆发黄的《防汛手册》,泛黄扉页上钢笔写的"陈秀兰2007.6"在阴影里快看不清了:"您家秀兰姐上个月是不是给防汛办打过电话?说老屋后墙裂了缝?"
这话一出口,树上的知了突然都不叫了,好像也在等答案。
树荫下纳凉的老太太们骚动起来,穿蓝布褂子的赵阿婆抖着手举起蒲扇,扇面上"安全生产月"的红字都晒褪色了:"小李干部咋晓得这些?"
扇柄上缠的红线头和李烨记忆中某具浮尸手腕上的标记重合了,那具从安置房工地挖出来的尸体,工作服第二颗扣子也系着同样的蓝线头。他胃里突然泛起冰凉的恶心感,像咽了口梅雨天发霉的墙皮。
"所有群众来电都有记录。"
林晓薇突然插话,马尾辫甩出个漂亮的弧线,发梢擦过信访窗口新换的钢化玻璃——上周村民闹事时按的手印还在上头。她胸前的工作证反着光,晃得钱大富眯起眼,镜片后的眼珠缩成小黑豆,"省规划院上周刚重新测过安置区地质。"
这话刚说完,奥迪车的雨刷突然自己动起来,刮掉了不知何时贴在挡风玻璃上的《拆迁补偿细则》传单。
穿连帽衫的方小雨突然举起平板:"正在首播呢!"
她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首播间弹幕里闪过"严查贪腐""豆腐渣工程"的字眼,"现在六百多网友在线,陈叔您再说说诉求?"
运动相机红灯亮起的瞬间,钱大富"哧溜"钻回车里,安全带咔嗒声清清楚楚。王处长用公文包死死捂着脸,包上的金貔貅把鼻头蹭出金印子。
"要二十平!"
穿胶鞋的小瓦工突然吼了一嗓子,安全帽带子勒进黑脖子,汗津津的衣领结着盐渍,"当初量宅基地说好了......"
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因为李烨正盯着他裤腿上干巴的水泥点子——和上辈子塌楼现场的混凝土渣子一模一样。
"小兄弟在临江建筑队待过?"
李烨插话,瞅着对方工装裤膝盖处补丁针脚密得像施工图上的等高线,"上个月暴雨冲西郊板房,你去抢险了吧?"
小伙子张着嘴愣住,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这模样跟前世救灾表彰名单上的照片对上了,那照片现在还压在建设局档案室铁皮柜最底下呢。
知了叫得震天响,声浪撞在信访办墙的温度计上,红酒精柱颤巍巍爬到41℃。
柏油路热浪扭曲了人脸,李烨后颈汗珠滚进衬衫领,在锁骨窝汇成小溪。
他眼前晃悠着前世中暑时急救车顶转的蓝光,那光影里还掺着安置房工地塔吊的探照灯。
"都进来吹凉!"张主任终于推开玻璃门,韭菜味混着冷气扑出来,掀翻了调解室桌上2017年的信访台账。
他身后闪过穿职业装的姑娘,胸牌"实习记者 唐薇"几个字刺得李烨太阳穴首跳——这姑娘三年后会因曝光安置房质量拿普利策提名,这会儿她录音笔的红光正从制服口袋缝里漏出来,跟烟头火星子似的。
陈大爷的旱烟杆"咣当"砸三轮车踏板上,碾过晒瘪的西红柿。
李烨弯腰去捡,听见老头压低嗓门:"你小子比上周来的眼镜实在。"
烟杆铜锅上"抗洪模范1954"的字突然烫手——这物件他在前世档案馆旧报纸照片里见过,照片里受表彰的小伙,眉眼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陈大爷。
调解室绿吊扇"嘎吱"转着,生锈声和林晓薇发矿泉水的哗啦声搅在一起。
她瞅着李烨拉开第三排折叠椅——椅背上红漆写的"7"字鲜亮得像昨天刚刷的,跟前世塌楼事故遇难人数刚好对上。
这念头让她手抖得拧不开瓶盖,薄荷色指甲油碎在防汛演练签到表复印件上,第七个签名被圆珠笔划了三道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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