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科员！残疾人通道的坡道太陡了！"
工程队小王抱着测绘仪冲进调解室，安全帽上还沾着白油漆。
测绘仪的金属壳在顶灯下泛着冷光，反射在墙上"最多跑一次"的红标语上。
他递来的验收单画着歪歪扭扭的等高线，铅笔印叠着咖啡渍，活像地质断层图，最底下监理单位的红章还渗着没干的印油。
李烨刚要接单子，座机突然炸响。
看见来电显示"柳妍"，他手指在空中顿了顿，转去抓震个不停的手机。华为P30背壳还带着体温，屏幕裂痕正好切碎"18:30民政局"的提醒，23个未接来电红点串成糖葫芦，最新记录停在17:58——那是他答应接丈母娘复诊的时间。
"先按规范贴无障碍标识。"
他把手机扣在信访登记簿上，簿子边角还卷着前天孤寡老人按的红手印。
抬头撞见孙女士的首播镜头正怼着自己，貂毛领子上的水钻晃眼，手机支架缠着补光灯线像银蛇，"孙女士，您家车位的事正和物业沟通......"
玻璃门"哐当"被推开，柳妍踩着细高跟闯进来。
米色风衣沾着工地泥点，限量款包包里露出半截离婚协议，边角别着结婚时买的樱花书签——流苏早褪色了，这会儿正勾着包链上的定制字母Y，那是他俩名字共有的开头。
"李科员真是大忙人。"
柳妍把手机拍在调解桌上，钢化膜裂缝正好压着未接来电列表。新做的星空美甲在投诉本上敲得咔咔响，碎钻在"群众满意度"评分栏划出银道，旁边意见箱钥匙串着恋爱时的情侣挂件，熊猫耳朵漆皮都磨白了。
调解室突然静得只剩空调嗡嗡响。
周老爷子的怀表链垂在危墙照片上，黄铜表盖映着窗外塔吊的闪光；王阿姨举着翻盖手机僵在那儿，按键上的助视贴纸正对着禁烟标志；连外头洒水车的《茉莉花》都正好播到间奏，水雾漫过政务大厅玻璃，在夕阳里折出小彩虹。
李烨摸向抽屉里的薄荷糖，指尖碰到柳妍上周落在这的润唇膏。
柑橘味突然漫开，混着她今天的冷香，像极了上辈子开股东大会时她摔文件带起的香风。
窗外银杏叶扑在防尘网上，沙沙声像前世ICU的心电图，那时候她攥着他手说"签完并购案就退休"，可监护仪上的波浪线永远停在了最高点。
"柳总，张老太那起绿地纠纷......"行政科小刘抱着文件夹慌慌张张冲进来，马尾辫上新买的发卡闪着廉价塑料光。
她猛地刹住话头，怀里的旧小区改造图纸哗啦撒了一地，某张纸角隐约露出"柳氏承建"的水印——那可是柳妍公司今年刚拿下的民生项目。
柳妍瞳孔骤然收紧，高跟鞋狠狠碾过那张纸。
细鞋跟正好戳穿开工日期，这日子在上辈子的记忆里，本该是李烨跪着求她别签拆迁协议的日子。
她突然抢过调解室的蓝色印章，"咚"地砸在离婚协议上，红印泥溅到工作牌，糊住了李烨的证件照——照片里那人还穿着她挑的藏蓝西装，戴着他们毕业纪念日的领带夹。
"现在跟我走，协议还能改。"
她嗓子发紧，手机锁屏还是大学辩论赛合照。
照片里李烨的领带歪歪扭扭，当年是她踮着脚系的——此刻那道藏蓝卡在手机裂痕里，活像永远理不顺的领带褶皱。
背景横幅上"最佳辩手"的金字被屏幕裂缝割开，那是他们初吻那晚赢回来的奖。
叫号机突然哗啦啦吐纸，"VIP001"的号码飘到两人中间。
穿JK裙的柳钰举着自拍杆挤进来，手机挂坠的LED灯把锦旗上的"为民服务"映得发绿："老铁们快看！我姐夫又在政务大厅装模作样呢！"首播间弹幕唰唰飘过"戏精""软饭男"，点赞数眨眼就破万。
李烨盯着电子钟数字跳到19:00，窗外路灯"啪"地亮成一片。
恍惚间他看见柳妍眼里的水光，像极了前世离婚时被暴雨冲花的睫毛膏。
指尖无意识调解书上的蓝墨水痕迹，那弯弯曲曲的线条忽然和柳氏物流新码头的航拍图重叠——为这项目他熬了三个月改审批材料。
"柳妍同志，请按流程取号。"
他按下叫号机复位键，机械女声念出"A001到3号窗口"。
便民手册被穿堂风掀到最新页，那页贴着"离婚材料清单"的便利贴，纸角还卷着他昨天练签名的痕迹——笔迹比结婚时老练多了，最后一笔却晕开了墨渍。
柳妍突然抓起薄荷糖盒，铁盒"哐当"砸进碎纸机。
便利店商标在粉碎口闪了最后一眼，和二十年前校门口贩卖机的反光重叠。
她转身时风衣腰带扫倒"微笑服务"立牌，亚克力裂痕爬成嘲讽的笑脸，正映着墙上新得的"年度示范窗口"奖牌。
"明下午三点，带着你的菩萨心肠来签字。"
她踩着满地号码纸往外走，某张纸上印着"请珍惜婚姻关系"。
细高跟碾过去年防汛演练的泥印，在刚拖净的地上划出长水痕，活像条跨不过去的界河。门外新提的保时捷亮起双闪，车牌尾号还是初遇那天的日期。
李烨弯腰捡起皱巴巴的图纸，"柳氏承建"的水印在掌心慢慢显形。
突然想起上周暴雨夜，他去给危房户送应急灯时，柳妍的玛莎拉蒂曾默默跟在防汛车后。
车灯在雨幕里明明灭灭闪了23次，就像今晚手机里23个未接来电。挡风玻璃后的侧脸，和此刻后视镜里远去的轮廓，在记忆里叠成了双重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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