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解室的挂钟刚过下午两点，生锈的秒针在"安全生产月"海报前卡了一下。
空调吹出的热风带着灰扑在投诉登记表上，李烨正把农民工的工资担保函塞进档案袋，牛皮纸袋边还沾着上周调解漏水时溅的铁观音茶渍。
玻璃门"咣当"一声被撞开，社区代表王桂香拖着半人高的编织袋挤进来，掉色的帆布鞋在"请保持地面清洁"的警示牌上蹭出灰印，袋口露出半截"欢度春节"的横幅，金粉脱落的地方还粘着元宵节留下的糯米纸。
"李科员您可得主持公道！"
王桂香把袋子往地上重重一放，震得墙角的绿萝掉了两片黄叶。
她掏出缠着红毛线的笔记本，塑料封皮下还压着社区合唱团的照片边角，"三号楼张老太非说公共绿地是她家的，您看看这白纸黑字——"发黄的图纸抖开来，九十年代的钢笔图被圆珠笔改得乱七八糟，有个修改批注旁还沾着油乎乎的指印，像是包饺子时蹭的韭菜汁。
窗外"刺啦"一声响，新挂的创城标语被风吹开个角。
吴帆抓着胶带往外跑，运动鞋在刚拖过的地砖上滑出道水痕，裤脚还带着上午排查老旧小区蹭的墙灰。
他手里的"文明标语整改清单"飘到李烨桌上，有条要把"严禁"改成"请勿"，红笔批注力透纸背，涂改液上粘着半片银杏叶——准是从机关大院那棵老树上飘来的。
"王主任，这事得找业委会开协调会。"
李烨从笔筒抽出支按压式圆珠笔，便民热线号码都磨花了，缠着电工胶布的地方还有半年前调解电路纠纷烧焦的痕迹。
笔尖在新旧规划图重叠处画虚线，蓝线正好穿过张老太种的小葱地，"您看这儿，原始图纸的绿化带边界......"话被窗外洒水车的《茉莉花》音乐打断，旋律里还夹着扫鞭炮屑的沙沙声。
门又吱呀开了条缝，穿藏青中山装的老人拄着拐棍挪进来，呢子外套别着政协旧胸牌。
周明远从内兜掏出牛皮纸信封，颤抖的手指沾着唾沫数出七张照片："小李同志，他们拆了文化墙！"
老相片上的墨渍像泪痕，有张照片角落拍到物业赵经理的鳄鱼皮鞋，鞋尖正踩着半块印着"非遗"字样的青砖。
"周老师，危墙改造是住建局批的。"
李烨蹲下扶正老人拐杖下面的防滑垫，橡胶垫上的"临海二中"校徽都褪色了。
他摸出档案柜底层的放大镜，镜框缠的医用胶布还是上月帮独居老人找房本时粘的，"您看这裂缝，上次暴雨......"话没说完，窗外市政工程车的轰鸣声淹没了他的声音，去年装的防汛应急广播突然开始试音。
叫号机突然"嘀嘀"乱叫，电子屏闪出满屏雪花。
办事群众举着号码纸围过来，人群里钻出个穿JK裙的姑娘："领导！我爷爷的残疾证怎么又要重新办？"
她手机挂坠的LED灯晃得奖状玻璃框反光，工作台上的指纹印突然清晰得扎眼，旁边"微笑服务"的亚克力牌映出她鼻尖的细密汗珠。
"小姑娘别急啊，我这就查系统。"
李烨掏出眼镜——这眼镜还是上周帮视力障碍的居民填表时忘在抽屉里的。
松动的镜腿蹭得耳朵后面发痒，电脑屏幕上的残疾人信息库正自动更新着，那个"人脸识别未通过"的红框框还在闪。他手指头悬在键盘上愣了两秒，突然想起明年要推的"一次认证终身有效"政策，这记忆就像墨水滴进水里化开了，上辈子自己躺ICU听护士念政策解读的事又冒了出来。
行政科小刘抱着一摞文件夹风风火火冲进来，头发上还沾着碎纸机吐的雪花片："李科员！老旧小区改造的联签表......"她新换的樱花味护手霜在牛皮纸袋上蹭出个月牙印，签名栏的红印泥还没干透，洇开的痕迹活像去年被雨水泡花的意见书。
调解室立马炸开了锅。
王桂香扯着嗓子给业委会打电话，翻盖手机的天线差点捅到"禁止吸烟"的牌子；周明远拿拐杖敲危墙照片，怀表链子缠住了档案柜把手；JK少女的首播提示音"叮咚"响个不停，补光灯在信访条例展板上照出彩虹光圈。
李烨给大家分金丝猴奶糖，糖纸剥开的咔嚓声里突然冒出个冷笑，吓得窗外电线上的灰雀扑棱飞走了。
"这就是咱政务大厅的办事效率？"
穿貂皮的孙女士不知啥时候靠在门框上，手机镜头扫过乱七八糟的桌子，"老铁们瞅瞅，三小时办不成一件事。"
她镶水钻的指甲划拉过投诉本，昨天新补的页码又撕开道口子，纸屑正好掉进"首问负责制"铜牌的缝里。
李烨摸抽屉找备用印泥，手指头却碰到个凉冰冰的铁盒。
打开是半盒薄荷糖，糖纸上的便利店标志让他愣了下——上周柳妍来送材料时随手扔窗台的，糖纸反光里好像还能闻见她卷发梢的茉莉香味。
空调暖风突然转向，薄荷味混着孙女士的香水，在屋里凝成团说不清的雾气，跟上辈子股东会的雪茄混茶香一个味儿。
"孙女士，您车位认购协议的补充条款......"李烨抽出个蓝色文件夹，回形针别成了柳条弯弯。
一翻开带出张泛黄的停车位图纸，比例尺边上写着"柳镇北赠建"，钢笔水晕开的地方还叠着港务局的老公章，颜色比现在港区批文上的红章淡多了。
孙女士突然上手抢图纸，貂毛袖子带翻了墨水瓶。
蓝墨水在调解书上洇出个海岸线，活脱脱就是柳氏物流去年扩建的码头轮廓，墨渍边上的盐花子跟去年台风天留下的一模一样。首播间弹幕突然刷屏，有条说赠建日期正好是柳氏集团拿港口批文那天，而那天在上辈子的记忆里，李烨正为复印件跑断腿。
"大伙喝点菊花茶消消火。"
保安老张拎着暖水瓶挤进来，瓶身上"安全生产标兵"的漆都快掉光了。
他后腰别着警棍，腾出手给周明远的搪瓷缸续水，缸底"劳动模范"的红字在水里晃悠，映着墙上那面"排忧解难"的锦旗——金线都开始脱丝了。
李烨看着满桌乱糟糟的文件，突然想起上辈子在柳家书房见过的类似场面。
那时候自己连会议纪要都整不利索，现在居然能在这团乱麻里精准扯出线头，就像上周帮痴呆老人解了三十年的户口死结——装档案的麻绳还在抽屉里留着印子呢。
(http://www.i7xsw.com/book/CCiAUx.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7xsw.com。爱奇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i7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