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方布满细密褶皱的裹胸布帕，随着托盘轻晃出现在眼前时，沈楠栀凝白的指尖缓缓落下，按住布料上经年累月勒出的压痕。她垂眸望着布面几处暗红血渍，语气淡得像淬了冰："吴妈妈，把这东西收了吧——往后，不必再用它勒着讨谁欢喜了。"
吴妈妈浑浊的眼珠瞬间亮起精光，沟壑纵横的脸上笑出层层涟漪，布满老茧的手一拍大腿："奴婢早就劝小姐扔了这遭罪的劳什子，紧得跟裹粽子似的，哪天闷出个好歹可怎么得了！"她凑近些，眼角眉梢皆是骄傲，"瞧瞧咱们小姐这身段儿，云鬓朱颜比画里的仙子还俊三分，姑爷却放着天仙似的人儿不疼——"话音突然压得极低，语气里满是怨怼，"成婚三日都不肯圆房，待会儿归宁见了老夫人，指不定又要编排些什么闲话！"
沈楠栀凝睇着铜镜里泛起血丝的眼尾，恍惚间又看见前世沉河时翻涌的血水。她藏在水袖下的指尖骤然收紧，掐得掌心几乎渗出血珠，半晌才冷声开口："散了吧，找些伶俐的人，仔细打听世子此刻在何处。"
"奴婢遵命！"吴妈妈急忙屈身行礼，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利落劲儿。她疾步退到门边，又突然折回来，一把揪住守在廊下的小丫鬟耳朵，压低声音斥道："都仔细着！谁要是敢把里头的动静漏出去半句，仔细你们的皮！"
雕花铜镜映出少女单薄的背影，晨曦跪坐在软垫上，将沈楠栀如瀑的青丝轻轻挽起。木梳齿间缠绕的断发簌簌飘落，沈楠栀望着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上一世他们要她声名狼藉，这一世，她便要从最风光的归宁宴开始，撕开这些伪善者的面具。
晨曦捏着赤金步摇的指尖微微发颤，将簪子稳稳别进发髻后，又伸手轻轻拢了拢沈楠栀微敞的衣领，目光中满是担忧："小姐，您先前不是说，世子偏爱安分守己的闺秀吗？"
沈楠栀对着铜镜轻捻鬓边的海棠绢花，指尖在绒制花瓣上出细碎声响。眼角虽弯出笑意，眼底却凝着寒冰："体态丰腴怎就配不上安分二字？倒要问问，那些弱柳扶风的身段里，藏着的都是怎样的贞洁魂灵？"话音戛然而止的刹那，前世记忆如利刃剜心——她曾将裹布层层缠紧，勒得肋骨生疼、血痕溃烂，不过是为了换宁泽瀚一句轻飘飘的一句"女子要端庄得体"。
见晨曦呆愣地杵在原地，沈楠栀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指尖轻轻点了点她泛红的脸颊："男人啊，总盼着女子在外头做个三从西德的贤良淑德，回了家又巴望着红袖添香的风情。他们想要我们像风中残荷般楚楚可怜，又盼着危难时能如青松般屹立不倒。既要我们捧出一颗真心，又嫌太过炙热。"
"小姐您生来洒脱自在，何苦..."晨曦急得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几近破碎。沈楠栀忽然仰头轻笑，凤眸掠过寒芒如淬毒的刀刃出鞘，指尖勾着鬓边珍珠流苏轻轻摇晃，碎玉般的珠子撞出清响："戏子入画，一生天涯。我不过是将这出戏唱得更真些。"她凝视镜中明艳照人的倒影，朱唇轻启，尾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沙哑，"演到他们分不清，哪一面是镜花水月，哪一面才是真正的沈楠栀。"
雕花木门发出一声幽微的“吱呀”，吴妈妈佝偻着脊背半探进身来，浑浊的眼珠警惕地左右扫视，压低嗓音道：“小姐，打听到了！世子昨夜宿在书房，连灯都亮到后半夜……”话音未落，沈楠栀己踩着绣鞋款步上前，月白裙裾翻飞如蝶，扫过洒在青砖上碎金般的斑驳阳光，裙摆暗纹在光影交错间若隐若现，恍若蛰伏的猛兽蓄势待发。
"晨曦，随我去。"沈楠栀指尖轻捻鬓边绢花，腕间羊脂玉镯相撞，清越声响在回廊里荡开涟漪。晨曦小跑着追上去，指尖不自觉攥住她翻飞的裙裾，却被沈楠栀反手扣住手腕。掌心传来的温度裹挟着灼人的力量，像是淬了毒的蜜糖，甜腻里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沈楠栀忽而回首，眼尾丹蔻似凝结的血痂，笑意却漫上眉梢：“别怕。”她的声音裹着化不开的冷意，“这出归宁戏由不得他不唱。”穿堂风呼啸而过，卷着她的话消散在雕花回廊间，只留下余音里暗藏的锋芒，如出鞘的利刃，寒光凛冽。
往事如汹涌潮水倒灌而来，将她拖入记忆的深渊。前世今日，同样是这般艳阳高照，她却形单影只地蜷缩在马车上，透过车窗，眼睁睁看着宁泽瀚搂着管灵竹渐行渐远。那句"沈氏举止粗鄙，不配与本世子同车"如淬毒的箭矢，狠狠扎进她的心口，字字见血。
而今重生归来，沈楠栀低头凝视着指尖泛着冷光的金丝护甲，那精美的纹路下暗藏锋芒。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森然笑意，比淬了毒的刀刃更令人胆寒——这一世，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而是要成为这场复仇大戏的执笔者，亲自书写所有人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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