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楠栀垂眸望着案上素绢，宣纸上的云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青瓷碟里的丹砂墨泛起涟漪，她转动狼毫，却迟迟未落笔。原想作个袖手旁观的局外人，可周遭灼灼目光如炭火炙烤，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眼扫过满席画作。牡丹雍容华贵，芍药娇艳欲滴，皆是一派姹紫嫣红。忽见，廊下角落里一盆蒙着薄灰的仙人掌闯入眼帘。那浑身尖刺的植株顶端，竟开着一朵嫩黄小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这倔强又脆弱的模样，恰似此刻进退维谷的自己。
席间己有动静。先是侍郎家嫡女搁下笔，羊毫在青瓷笔洗里荡开胭脂色涟漪。她笔下的并蒂莲层层叠叠，朱砂点染的花瓣裹着碎钻凝成的露珠，晨光掠过便折射出细碎流光，衬得题款处"永结同心"西字愈发缱绻柔媚；御史家千金则将金线绣绷轻放膝头，指尖掐着细如游丝的金线，在月下白梅的轮廓间穿梭游走，未干的水墨与金线交缠，竟似真有冷香从绢帛里漫出来；最夺人眼球的还是左相之女，她掷笔时砚台里的靛青墨汁溅出星子，整幅泼墨宣纸上，石绿与靛青翻涌成浪，狂草题字"扶摇"如蛟龙腾空，凤仙花似浴火的凤羽，张狂地舒展在云海之间。
沈楠栀却敛神屏息，细笔勾出仙人掌扭曲的深绿茎干，每根尖刺都锋芒毕露，似要划破素绢。她特意调淡了藤黄，让花苞的色泽越发清透莹润，宛如薄胎青瓷裹着晨露；又用赭石在花瓣边缘扫出焦灼痕迹，恰似历经风沙的温柔残章。最后蘸取朱砂，在花蕊处点出一滴猩红，那抹血滴未滴，仿佛是这株倔强植物用全身尖刺守护的心血，将脆弱与坚韧凝作永恒的绽放。
她提笔悬腕，羊毫在素绢上落下工整小楷："百刺藏风骨，孤芳向月明"。墨迹未干的字句间，那株浑身尖刺的仙人掌仿佛活了过来——粗糙的表皮下藏着嶙峋傲骨，在无人问津的荒芜里，依然固执地向着月光舒展花苞。这画中景象，恰似她以锋芒作甲胄的半生，将柔软心事层层包裹，却始终不肯熄灭心底那簇向光而生的火焰。
沈楠栀随手将羊毫掷入青瓷笔洗，笔尖晕开的黛青墨色在水中缓缓舒展，如缱绻流云。邻座贵女们交头接耳的窃笑声窸窣传来，那些"不自量力""哗众取宠"的议论声如同纷飞柳絮，轻飘飘掠过耳畔。她却只漫不经心地转动腕间圆润东珠，清冷光泽在暮色里流转，恍若将周遭的喧嚣都凝成了不值一顾的虚影。
当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款摆湘裙，莲步轻移至席间，手中描金漆盘映着烛火流光时，满席贵女们顿时骚动起来。有人慌忙取出螺子黛补妆，纤细指尖在胭脂晕染的面颊上轻点；有人将绢帕覆在宣纸上，小心翼翼抚平细微折痕，生怕漏过一丝瑕疵。唯有沈楠栀气定神闲，素手执笔在画绢背面随意勾出个"栀"字，墨迹未干便利落地卷起画轴，纸页翻飞间带起一缕松烟墨香。
掌事宫女敛衽福身，腕间金镶玉镯轻碰出清响，十二幅画卷在描金漆盘里码得齐整："王公公，这是太后特意命人收齐的女眷佳作，说是请陛下与诸位大人品鉴，也好分出个高低。"话音未落，王公公尖细的嗓音己穿透雕花槅扇："得嘞！咱家这就呈给陛下过目！"鎏金托盘在宫灯下流转着华贵光晕，层层叠叠的画卷随着他碎步轻晃，倒像是载着满园春色的云舟，在红墙碧瓦间悠悠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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