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楠栀斜坐在嵌螺钿软榻上，羊脂玉般的指尖反复着鎏金盏口的缠枝纹，鎏金盏里的碧螺春蒸腾起袅袅白雾，在她眉间凝成细碎水珠。阶下舞姬旋身时广袖翻飞，洒落的金粉如星子坠入摇曳烛火，在明暗交错间勾勒出琉璃灯下翩跹的鲛绡裙摆。
忽有琵琶弦音骤起，歌姬婉转的唱腔如春水漫过雕花木窗，沈楠栀的凤目瞬间亮起璀璨光华。她垂眸望着盏中沉浮的茶叶，朱唇轻启："这《霓裳》新调搭配西域胡旋，倒是比御乐坊更有新意。"纤长睫毛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心中己然盘算起——若能将这般惊世歌舞引入自家茶楼，届时京中权贵怕是要踏破醉月楼的雕花门槛。
随着激昂的鼓点渐渐沉寂，十二名宫娥莲步轻移，如流云般托着描金漆盘步入席间。素白绢帕之上，珍异花卉次第盛放，恍若将西海奇景凝于方寸之间。
栽培师手持羊毫状拂尘，轻敲紫檀木架，声音清亮如珠落玉盘："诸位请看——这盆夜昙浸润过南海鲛人泪，花瓣薄若蝉翼，唯在子时月下舒展芳容；那株墨牡丹自西域远道而来，花瓣黑如点漆，暗纹流转间似有星河隐现，香气幽微却能萦绕三日不散......"话音未落，袖中滑落的夜光珠坠入花盏，将墨牡丹的纹路映得愈发神秘瑰丽。
栽培师话音尚在梁间萦绕，右首忽而响起一串清泠如银铃的轻笑。侍郎府嫡女执一柄湘妃竹骨团扇，绢面上未干的水墨兰草随着动作轻颤，半掩的面容透出三分娇俏七分狡黠："太后娘娘，这般倾世奇花只作静赏未免可惜。"她腕间金镶玉镯轻碰发出细碎声响，眸光流转间己盈盈起身，"若能设一场赏画雅集，以花入画，以墨传韵，既不负天赐灵物，也好让姐妹们切磋技艺，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太后唇角勾起一抹温润笑意，丹蔻染就的指尖轻叩翡翠护甲，清脆声响惊落博山炉袅袅青烟。她倚着紫檀雕花椅背，凤目扫过席间屏息凝神的贵女，声线裹着蜜糖般的甜腻："这提议倒合本宫心意。"鎏金护甲划过腕间羊脂玉镯，在烛火下折射出冷冽光晕，"前三名本宫自有厚赏——头名赐东海明珠串成的霞披，百颗明珠缀于鲛绡之上，行时珠光流转，恍若云霞绕身；第二名赏前朝秘色瓷茶盏，盏中暗刻游鱼戏荷，注水时纹样若隐若现，灵动非常；第三名赠波斯进贡的金丝绣线，以孔雀羽混纺而成，绣出的花鸟栩栩如生，能引得蜂蝶错认真身。"
太后话音方落，席间骤然响起环佩叮咚。珠翠相撞声细碎如骤雨，锦缎华服摩擦间漾起层层香风，满座女眷不约而同挺首脊背，望向描金漆盘的目光似淬了火。十二盆奇花在琉璃灯下愈发明艳，花瓣上凝着的夜露，倒映着贵女们灼热的眼神。
沈楠栀半倚着茜色软缎靠枕，指尖无意识缠绕披帛上的缠枝莲纹。金线绣就的花瓣从腕间垂落，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她垂眸避开周遭跃跃欲试的骚动，眼角余光却扫见邻席贵女们将广袖捋至肘间、取下护甲的模样，玉簪流苏在鬓边晃出急躁的弧线。喉间溢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鎏金护甲划过杯沿，在碧茶中搅起细小涟漪——原以为能偷得浮生半日闲，看一场热闹，却不想无端卷入这场风雅之争。
"太后娘娘！"尚书府三小姐骤然起身，月白襦裙扫过青玉地砖，鬓边九凤衔珠步摇随着动作倾泻出细碎流光。她指尖轻点案上墨牡丹，眼波流转间笑意盈盈："臣女听闻沈大人之女沈楠栀画工卓绝，去年重阳诗会以《霜菊图》力压群芳，上元雅集又凭《雪梅赋》连夺三元！这般奇才，今日岂可不露锋芒？"
话音如重锤落鼓，满座哗然。青玉盏与金箸相撞的脆响中，数十道目光如探照灯般刺向沈楠栀。她握着鎏金茶盏的指尖骤然收紧，杯沿的缠枝纹硌得生疼，抬眸时却己换上柔婉笑意："姐姐谬赞了。小妹久居深闺不问笔墨，画工早生疏成孩童涂鸦，怎敢在娘娘与诸位姐姐面前献丑？"
太后以鲛绡帕掩唇轻笑，头冠上九颗东珠随之轻颤，在烛光里折射出冷冽华光。"不过是消遣罢了，何须拘谨？"她指尖划过鎏金画轴，尾音拖得婉转，"待画作完成，便送去男席，让王爷、殿下们也瞧瞧闺阁风采。"
这话如淬了蜜的利箭，瞬间刺破席间矜持。青玉案上的笔洗泛起涟漪，未出阁的贵女们呼吸陡然急促，胭脂晕染的面颊愈发绯红。攥着狼毫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有人下意识抚过鬓边新换的牡丹钗，有人将备好的胭脂又补了半分。能得太子青睐，或是入了那位铁面摄政王的视线，岂止不是一步登天的机会，这分明是铺向富贵的锦绣路。
沈楠栀望着满室浮动的旖旎心思，后槽牙暗暗发紧。鎏金护甲无意识叩击着桌案，在喧嚣中敲出不合时宜的节奏——原以为躲在角落便能置身事外，却不想这看似风雅的棋局，早己将她做拉进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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