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绣坊时，苏青棠左肩的纱布又渗出淡淡血渍。
她垂着头整理绣线，竹篾编的绣篮里，那根系着红绳的绣针在残阳下泛着暖光——这是前日与黑衣人搏斗时，她握得最紧的物件。
"嘶。"她轻吸一口气，抬臂时牵动伤口，疼得指尖发颤。
案角的青瓷灯台忽明忽暗，光晕落在一方半旧的绣帕上。
帕角绣着只振翅的小蝴蝶，金线滚的边有些磨损，却仍能看出针脚的细腻。
这是她十岁时替邻家阿巧姐绣的。
那时阿巧姐要嫁去金陵，哭着说舍不得苏州的春天，她便在帕子上绣了蝴蝶，说"蝴蝶会替你看遍江南花"。
后来阿巧姐的花轿出了巷口，这帕子却被遗在青石板上，是她捡回来收进木箱底的。
苏青棠的手指抚过蝴蝶的触须，忽然顿住——帕子底下，半枚染血的玉牌正泛着冷光。"绣云坊"三个字刻得极深，血渍渗进纹路里，像朵枯萎的红梅。
"小姐！"
门帘被掀起的声响惊得她手一抖，绣帕"啪"地覆在玉牌上。
小玉提着食盒挤进来，发顶的银簪撞在门框上，"老管家让您去书房，说是将军特意留了晚膳。"
苏青棠将帕子塞进衣襟，指尖隔着布料压住玉牌的棱角。
她瞥见小玉眼底的乌青——前日遇袭时这丫头守在院外哭喊，嗓子到现在还哑着。"先把食盒放案上。"她伸手替小玉理了理乱发，"我换身衣裳就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烛火从门缝漏出来，在青砖地上投出晃动的人影。
苏青棠刚要叩门，便听见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
推开门时，萧承煜正伏在案前，玄铁枪倚在墙角，铠甲未解，肩头的血渍己经凝成深褐。
听见动静，他抬头，眼底的疲惫在看见她的瞬间软成春水："过来。"
她走到案边，看见他面前摊着半卷密报。
烛芯爆了个花，照亮他眉心的褶皱："今日陈校尉的人在城南福来居发现块绣帕。"他抽出张纸，上面画着简略的图案——并蒂莲，莲心处坠着金铃，"和前日黑衣人身上的，还有李尚书刀鞘上的，纹路一样。"
苏青棠的指尖掐进掌心。
前日那半片帕子她记得清楚，莲瓣的弧度与自己绣的并无二致，可她从未替李尚书绣过东西。"将军是说......"
"福来居的老板说，这帕子是半月前个戴斗笠的人当的。"萧承煜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的薄茧，"我让人查了，那当帕子的人，昨日出现在绣云坊附近。"
绣云坊。
苏青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前日在绣坊发现的玉牌，此刻正贴着她心口发烫。
她想起遇袭前绣绷落地时，瞥见的那抹黑影——那人的袖口，似乎也绣着并蒂莲。
"我想去福来居看看。"她仰头看他，"或许能问出那帕子的来历。"
萧承煜的拇指抚过她眉骨："后日辰时，我让陈校尉带两个暗卫跟着。"他从袖中取出个羊脂玉瓶，"宋医正新配的金创药，睡前涂一次。"
第二日清晨落着细雨。
苏青棠裹着月白斗篷，跟着小玉绕进城南的巷子。
福来居的招牌在雨里发着霉味，木门上挂着"收旧"的铜铃，她刚掀开门帘，铃舌便撞出脆响。
"两位娘子瞧点啥？"掌柜的从柜台后探出头，鼠须上沾着茶渍，"老玉镯、旧字画，咱这儿可全乎。"
小玉攥紧她的衣袖，小声道："小姐，要不我去叫陈校尉......"
"不用。"苏青棠往前一步，从衣襟里取出自己的绣帕，"老板，可曾见过这样的？"
掌柜的眯眼凑近，鼠须几乎要蹭到帕子："巧了！
前日刚收了块差不多的，莲心还挂着金铃呢。"他转身拉开柜台抽屉，取出块帕子。
苏青棠的呼吸骤然一滞——帕角的蝴蝶振翅欲飞，连金线的走向都与自己的分毫不差！
"这帕子......"她喉咙发紧，"我想买回去。"
"得嘞！"掌柜的搓着手指笑，"五十两银子，不二价。"
小玉倒抽口凉气："小姐，这分明是讹人！"
苏青棠却摸出钱袋。
她的指尖发颤，触到帕子的瞬间，往事突然涌上来——十岁那年，阿巧姐蹲在井边替她梳辫子，说"等我到了金陵，就托人给你带糖蒸酥酪"；后来阿巧姐的家书里说，她嫁的人家有个绣坊，叫"绣云坊"。
雨丝飘进窗户，打湿了帕子边缘。
苏青棠将两块帕子叠在一起，发现针脚竟完全重合——这根本不是巧合。
回将军府的马车上，苏青棠攥着帕子，指节泛白。
萧承煜正在演武场练兵，她首接去了他的书房。
推开门时，他正用布擦拭玄铁枪，抬头见是她，枪杆"当"地撞在地上。
"你看。"她展开帕子，"这是我十岁时绣的，可福来居的这块......"
萧承煜的手指悬在帕子上方，突然顿住。
他的喉结滚动两下，指尖轻轻抚过莲心的金铃："这是我与云娘的定情物。"他的声音发哑，"那年北疆雪大，她把这帕子系在我枪杆上，说'见帕如见人'。"
苏青棠如遭雷击。
她想起萧承煜从前总拿云娘的帕子砸她，想起他醉酒时喊"云娘"，想起前日黑衣人身上的帕子——原来从一开始，这帕子便串起了所有人的命运。
"青棠。"萧承煜突然攥紧她的手，"十年前云娘说这帕子是她在苏州绣的，可她从未提过有个绣这帕子的人。"他的目光灼灼，"我让人查了绣云坊，那是云娘母家的产业，三年前突然易主......"
"砰！"
门被撞开的声响惊得两人同时抬头。
小玉跌跌撞撞冲进来，鬓发散了几缕，脸上还沾着泥："小姐！
柳嬷嬷带着西个粗使婆子去了绣坊，说......说搜出了通敌的密信！"
苏青棠的脸色骤白，怀里的帕子"啪"地落在地上。
萧承煜己经抄起玄铁枪，枪尖划破空气发出锐响："走！"
雨还在下，两人的脚步踩碎满地水洼。
远远地，绣坊的红灯笼在雨幕里摇晃，隐约能听见柳嬷嬷尖利的嗓音："把那箱子撬开！
我就说这狐媚子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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