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里的红灯笼被风刮得晃了两晃，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晃的光晕。
苏青棠的绣坊门帘被粗使婆子扯得哗啦作响，柳嬷嬷正踮着脚，用银簪子戳着檀木柜里的锦盒，见萧承煜和苏青棠冲进来，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
"将军来得正好！"她扯着嗓子喊，袖口沾着绣线碎屑，"您瞧这箱子——"她踹了脚地上被撬开的樟木箱，里面叠着的绣品七零八落，"小的们刚翻到这东西！"她从怀里抖出块湖蓝绣帕，帕角金线绣着并蒂莲，"李尚书家半月前丢了块一模一样的，说是定情信物！"
苏青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那帕子的针脚她再熟悉不过——起针时左低右高，莲瓣边缘用的是苏州绣娘最擅的"绕鳞针"，正是她十岁那年，蹲在阿巧姐的绣绷前，替她绣的嫁妆。
"嬷嬷说我偷的？"她声音发颤，却首起腰，"可这帕子是我亲手绣的，阿巧姐嫁去金陵前，说要留作纪念。"
柳嬷嬷的嘴角撇成刀："您倒是巧嘴！
李尚书家的帕子是嫡女出阁时皇上赐的金线，您个苏州绣户的女儿，怎会有这等手艺？"她突然拔高声音，"莫不是......"目光扫过萧承煜的脸，"借着将军的势，行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够了。"萧承煜的玄铁枪重重顿在地上，震得满地水洼溅起水花。
他往前走两步，阴影罩住柳嬷嬷，"李尚书家的帕子，我上月在宫宴上见过。"他盯着柳嬷嬷发僵的脸，"那帕子是并蒂莲配双鹤，这帕子是并蒂莲配金铃。"他弯腰拾起苏青棠脚边的帕子——正是方才在书房里重合针脚的那方，"若说像，倒像是有人照着这帕子仿的。"
柳嬷嬷的手指绞着帕子，指节发白："将军这是信她不信老奴？
老奴在府里当差二十年，哪回不是替将军......"
"去账房领月钱。"萧承煜打断她，"从今日起，不必再管内院的事。"
"将军！"柳嬷嬷的膝盖一弯要跪，被萧承煜侧身避开。
她抬头时眼眶通红，扫过苏青棠的眼神像淬了毒，"老奴一片忠心，倒成了恶人......"她踉跄着往外走，粗使婆子们面面相觑，跟着鱼贯而出，门帘被风卷得拍打门框。
绣坊里静得能听见雨丝打在瓦上的声音。
苏青棠摸向樟木箱，箱底压着块褪色的蓝布，是她初入府时，用月钱置的绣绷。"他们翻得真彻底。"她扯出被揉皱的绣样，声音发闷，"连阿娘留给我的《百鸟朝凤谱》都扔在地上。"
萧承煜捡起那本旧书，封皮上的墨迹己经晕开："你早该告诉我，这帕子和云娘的有关联。"他的拇指着书脊，"方才在书房，我话没说完——绣云坊易主后，新东家姓苏。"
苏青棠的手突然顿住。
窗外的雨幕里，她看见自己映在窗纸上的影子，和记忆里阿巧姐的影子重叠——阿巧姐总说，等她在金陵站稳了，就接青棠去绣云坊当学徒。
可后来阿巧姐的信越写越少，最后只说"绣坊换了东家，日子难"。
"是苏婉儿。"她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我嫡姐染病时，她说要替我求药，拿走了我所有绣稿。"她想起昨日在花园，苏婉儿扶着腰牌走过时，袖中露出的金线——和李尚书家帕子上的金线，颜色分毫不差。
萧承煜的手指扣住枪柄："我让影卫查过苏府。
苏老爷上月往金陵汇了笔银子，收款人是'绣云坊'。"他转身看向苏青棠，目光像北疆的雪水化开，"你想怎么做？"
苏青棠低头抚过那方旧帕，莲心的金铃在掌心硌出红印。
她想起被柳嬷嬷踩皱的绣品，想起萧承煜为她挡在人前的身影，想起十年前阿巧姐塞给她的桂花糖——甜里带苦，却让人舍不得吐掉。
"我要主动。"她抬头时眼里有光，"明日午时，醉仙楼。"
"谁？"
"何公子。"苏青棠从袖中摸出封信，是方才小玉塞给她的，"他说有绣帕的线索。"
萧承煜的眉峰一挑，玄铁枪在地上敲出轻响："我陪你去。"
"不用。"苏青棠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有些事，我得自己弄清楚。"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得绣坊的飞檐镀了层银。
小玉端着姜茶进来时，正看见苏青棠坐在绣绷前，金线在她指间穿梭，绣的是并蒂莲——莲心的金铃比往日更亮，像要从帕子上跳出来。
"小姐，何公子的信......"小玉欲言又止。
"我知道。"苏青棠将绣帕收进妆匣，"明日午时，醉仙楼。"她转头对小玉笑，"帮我挑件素色衫子，要绣玉兰花的那件。"
夜越来越深，将军府的角楼传来三更鼓。
苏青棠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竹叶沙沙响，突然想起萧承煜今日说的话——"云娘从未提过有个绣这帕子的人"。
可阿巧姐的信里，分明写过"绣云坊的少夫人最爱穿月白衫子"。
月光透过窗纸，在她枕边投下一片银白。
苏青棠摸出妆匣里的帕子，两块叠在一起，针脚严丝合缝。
她突然明白，有些锁，要自己拿钥匙开。
次日清晨，小玉捧着青衫站在廊下，见苏青棠踩着晨露走来，鬓边只插了支玉簪。"小姐今日真好看。"她小声说。
苏青棠望着远处渐亮的天空，嘴角勾起抹笑："去醉仙楼的马车，备好了么？"
小玉点头，目光扫过她袖中鼓起的形状——是那两块重合的帕子。
晨雾里，马车的铜铃叮咚作响，载着苏青棠往城南而去。
醉仙楼的酒旗在风里招展，像在说，有些秘密，该见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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