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展白愣住了，他手中酒壶都不自觉的落下，在地板上跳动几下后，安安然的躺好。
“这，这怎么可能？！前辈，你怎么可能马上就要死了，你说笑的吧”
霍展白眼眸诧异，他嘴巴微微张开，紧紧的看向林夜白。
没理会他，林夜白自顾自的说道：就是要死了，阿曦才会如此忧愁，我不想她如此忧愁，还会如此不快。
霍展白此刻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他张开嘴巴，突然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没了声音，最后只余一叹。
似乎知道霍展白此刻所想，林夜白闷闷的说道：你不必感到吃惊，也不必说什么安慰我，这世间之事，都有天定，更何况生死这样如此不讲理的东西呢，所以我从未因为自已要死而感到忧愁，我只是不愿见到阿曦因为我伤心落泪罢了。
说着，他顿了顿，突然坐直了身体，然后看向身边窗户，透过其间，看向挂在天边的远月。
继续说道：我与阿曦，能到如今这地步，我便已经很开心了，从与她相遇那刻便是如此想的。假若她眼角为我舍下一滴清泪，假若她老去之时我能相伴，那想来，于风雪烟波里成灰，不复来生，也是好的。
说着，他轻轻一笑，让霍展白回去吧，不必呆在这儿听他唠叨。
可霍展白此刻不愿意离去，他说他于这会，不是江湖上的霍七霍展白，只是一个小小普普通通的观众罢了。
林夜白轻笑，然后继续说道：人一到将死之时，便会多生思绪，如我一样，脑海里满是幻想我若是能活下去，那我与阿曦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三尺红布，遮盖她的头颅？与她携手，看尽千山万水？或是隐居于世，听雨调琴？这些种种我好似都曾想过，此为我所奢望的。
他眯着眼，边说边笑。
旁边坐着的霍展白突然问道：前辈，当真没有挽救之法了？
林夜白笑着摇头：罢了罢了。
“还有多少时间？”霍展白问道。
林夜白转头看他，然后竖起三根手指，意为三月！
本是能活几年的，可是一而三，三而再的挥霍体内内力，导致生机流逝，强行转枯为荣，自然要承受转荣为枯的后果。
对于这点，林夜白没说过原因，他们只是知道林夜白命不久矣罢了。
最后三月，林夜白不想出药师谷了。
他就只是想待在谷内，最后陪一下周曦，然后葬在这片天地。
对他来说，他没有家乡，此地才是故土，再说父母，他更是丝毫不知，或许，自已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家里被丢弃的孩子罢了。
这些，林夜白曾思考过一阵子，但很快都抛弃脑后。
毫无线索的事，从何查起都不知，既然如此，强行为难自已也不行，只能顺其自然而已。
时间又流过，似天上月华落下，林夜白继续说，霍展白继续听。
期间，他没有再问一次，再说一句。
天微微发白，霍展白告辞离开。
只留林夜白一个人坐在原地，他看着月华逝去，瞧着金光乍现。
此刻于他脑海里，只有一个人，一件事。
他在回想昔日时光。
想他与周曦的相遇，于那间早已毁灭的楼。
又想他与周曦第二次相遇，他撑着伞，她跌落地上，天上下着大雨，身后紧跟追兵，他向她伸手，将她救走！
然后想与她相识的点点滴滴。
有他为她做桃花簪，她让他替她戴好。
有她为救他，拼死相护到宫门，甚至将大药拿出，只为续命。
还有他吃醋，为博她一笑，折梅舞剑。
还有他为她的安全，教她打拳。
也有她为他的身体，时时刻刻都备着手炉，带着厚衣。
也有她为他能去东海，自已留下与妙风棋艺一战。
有他将自已的佩剑，赠送给她。
有她为他，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的学习医术。
有他为她描眉，着衣等等。
更有她伴他行走万里江山，无论林夜白所在何地，只要他在，她周曦便在的感情。
两人之间，点点滴滴，依稀浮现心间，让林夜白泛起一股甜蜜又苦涩的感觉。
他抿起嘴唇，将眸子垂下，好半晌他呢喃道：阿曦，我若憔悴，那你便替我明媚，如何？！
闻言，身后慢步走来那道袅袅婷婷的身影突然一怔，然后轻轻的嗯了声。
林夜白笑了，身后那道人影走上前，并肩而坐，什么也不说，也什么都不做，只静静的坐着。
两人之间，有些事，有些话，只用一眼，一言便够了。
如此便足够，真真切切的，确确实实的够了。
......
两人并肩而坐，细细看着外面被月光笼罩的白雪，缓缓飘落，最后融于大地。
周曦眼眸轻轻眨了眨，她心里千言万语，无数哀怨或忧愁，都在听到林夜白那句话后化为乌有，她移动身子，将脑袋靠在林夜白的肩上，然后说道：对不起，害你那么累，要想那么多。
她的语言很弱，很轻，可里面蕴含的感情，却重若千钧。
世间之内，或愁或忧，总是多数，无论身居高位，还是市井小巷，皆是如此，各有各忧，各有各愁。
而昔日那个与李相夷并立的人儿，本应该风流江湖，潇洒来去，自由天地的那个人呢，何时成了现在这多愁善感之人了？
是因为当初那场东海之战？还是现如今的性命之忧呢？
林夜白闻言轻轻笑了笑，“说什么对不起呢，我不累，从始至终都不会觉着累，只会说能为你考虑，能有那个身份来为你考虑而高兴呢”
世间情话不多，更别说一大半都是故意摆弄出来逗怀春少女，所以此时此刻，真心实意便是最动听，最惹人脸红的语言了。
周曦嗯了声，又往林夜白怀里蹭了蹭。
那里面其实并不暖和，但林夜白的味道却足够让周曦迷恋。
她爱这个味道，更爱这个人。
至死不渝，生死与共的那种爱。
林夜白低头看她略显娇憨的样子，笑了笑，然后搂紧她。
此方天地之内，对他们而言，再无其它，只余眼前人，心上人罢了。
时间缓缓而过，对二人来说，这夜不长，反而太短。
但即便如此，林夜白也是万万受住夜深露寒的，所以还未等天亮，周曦便拉着林夜白上了床，熄了灯。
......
待到第二日天亮，林夜白睁开双眸，那副倦怠的样子，让周曦心喜，她微微仰头，红唇嘟起，轻轻啄在林夜白的唇上，一触即分。
林夜白看着她，突然一笑，将她搂过来一些，抱紧了些。
这样的悠闲时光，两人都很喜欢，也很眷恋。
外面，霍展白早早便起了。
他身体渐渐恢复，可脸上依旧残留病白。
他穿着厚衣服，走在外面，显得悠闲极了。
来到白梅树下，恰好遇见薛紫夜。
两人对视一眼后，霍展白笑着打招呼。
可薛紫夜却缓缓移开了目光，继续放在未看完的话本上。
霍展白脸上的笑容还未绽放便枯萎，他哼了声，走上前坐好，刚想倒酒，却被薛紫夜打断。
“这位霍大侠，不知你的诊金想要用什么方式来支付呢？算上沫儿，还有你两次治疗，已经有了三十万两白银，再加上近些日子，你的住宿费等等，想来三十五万两白银是怎么都有了。”
闻言，霍展白像是被天上惊雷劈中，愣在原地半晌才回神。他蠕动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薛紫夜等待半天没有回响，才将眼眸放在霍展白身上，轻轻的又疑惑的嗯了声。
听见声音，霍展白回神，他结巴一阵子没说出个啥，最后还是薛紫夜说可以用东西抵，比如霍展白腰间的玉佩。
可霍展白拒绝了，他拿起那玉佩说：这东西可不能拿来抵押，这是我师父送给我的。
薛紫夜嗯了声，然后就不言语了。
空间一下子沉寂下来，霍展白思考半天也不知道怎么销账，他微微叹息。
薛紫夜余光看见他的模样，悄无声息的弯了嘴唇，她将书本放下，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说道：跟我来吧。
霍展白一怔，虽有些迷糊，但还是迅速跟上。
两人来到药庐前的那片空地，那儿正有侍女苦读医书呢。
看着这些，霍展白疑惑问道：薛谷主，这是什么意思呢？
薛紫夜淡淡了瞄了他一眼，轻笑着开口：既然霍大侠还不起账，那便只有用身子来抵了。
闻言，霍展白一惊，他连忙后退几步，双手怀住自已的身体，面上带着惊恐之色。
看着他的模样，薛紫夜嫌弃的瘪瘪嘴：充当工具，让她们知道人体穴位。
她强调了一番，特意解释了下。
霍展白哦了声，放下手，跟着走过去。
薛紫夜让他站在原地，双手张开，然后对着下面乖巧坐着的侍女们。
接着，薛紫夜便借着他的身体，对下面的人，讲解人体各处穴位。
她先针扎霍展白两处穴位，然后对着下面讲解起来，待到第三处穴位，她道：这第三处穴位呢，位于髋骨......
话还未说完，霍展白便出言打断：薛谷主这是占我便宜呢吧。你这是假公济私！
薛紫夜回头看他：我药师谷从不赊账，既然你还不起钱财，那便用另一种方式偿还而已。既然你不愿意展示那处穴位，那我们就换一处。
说着她拿起霍展白的手臂，指着其中一处穴位，捏着银针道：这是臂中穴，配合先前两处穴位，不仅能定人，更是能致哑，专治那种话多之人！
说罢，底下侍女哄堂大笑，她们交头接耳的讨论着。
“谷主这是说他话多呢”
“想不到霍七公子还是个话痨呢”
......
听着下方言语，薛紫夜轻轻一笑，她道：既然讲完了，大家便散了，自已去练习吧。
说着，她转头看向张嘴无声的霍展白：霍大侠呢，也无须担心，你只需保持如此姿势，一个时辰便自动解除了。而这，才是公报私仇。
话说完后，她转身离去，没瞧见挂在霍展白嘴边若有若无的笑意。
还未多走几步，身后便传来触碰的感觉。
薛紫夜正准备出声，可却没有响动，霍展白动作很快，他点了背后那处穴位后，又几个转身，来到薛紫夜面前，牵住她扬起的手腕，另一只迅速点了剩下的两个穴位。
看着站立不动的薛紫夜，霍展白笑道：刚才三处穴位，在下学会了，多谢薛谷主。薛谷主大度啊，先前那几个穴位，薛谷主说多久才能解来着，得一个时辰呐。对了，薛谷主，我为你当了工具，那咱们两个之间的账，是不是一笔勾销了。
他微微偏着头看她。
阳光和煦，今日倒是暖和。
面前之人带着得意的脸庞，薛紫夜实在不想看，她闭起眼眸。
霍展白不管她的动作，自顾自道：你看你，面色苍白，身子骨又弱，恰好今日太阳好，那便多晒晒。
说着，他将薛紫夜抬起的手臂放了下去。
薛紫夜此时睁开眼，瞪了他一下。
霍展白一笑，继续说道：我这毒虽然解了有一阵，但身子还是不行，便陪你一起晒会吧。
他去到一旁的石头上半躺倚靠着面向太阳，然后微微闭眼，脸上露出舒适的表情。
“以后我走了，你也得多晒晒啊，薛谷主”
薛紫夜不理他，霍展白也没期望薛紫夜理他。
冬风虽凉，但好在太阳温暖。
对人亦是。
于床上赖了阵子的林夜白此时与周曦携手至此，两人看见太阳底下的两人，都略微惊讶。
于是问道：你们这是？
霍展白站直身体：陪着薛谷主晒太阳呢。
林夜白闻言点点头，他看向眼眸有些冷意的薛紫夜，突然问道：你点她穴了？
霍展白笑了笑，不回答。
见他这样，林夜白懂了，他拍了拍霍展白的肩道：以后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吧。
说着，他走过去将薛紫夜的穴解了。
重新恢复动作的薛紫夜，看着霍展白笑了笑，然后收拾了下仪容便大步离开。
刚才的笑容有些让霍展白打颤，他刚转头想与一旁的林夜白说些什么。
可看过去，哪儿还有人啊。
见状，霍展白呆立原地。
只有凉凉的冬风飘过，此时，霍展白突然觉得，太阳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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