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奶奶没接到宋舒月。
那天下午首到天黑，宋舒月出去后再也没回家。
杨英凤和宋耀宾起初还以为她只是在村里村外走一走，走累了也就回家了。
没想到灶上的饭菜热了又热，门口都不见宋舒月回来的影子。
曹奶奶去宋家走了一趟，本想把人带过去家里住几天的，可这才一天不到，人就不见了。
看到宋耀宾夫妻俩还在家里吵架，一个说宋舒月任性闹脾气，一个说自己造孽了才会生出这种孩子。
“人都不见了，你们不去找小月，还在这里吵架！后脑勺被驴踢了！”。
曹奶奶当即气不过，忍不住骂了出来。
宋耀宾面色铁青，两口子这才没继续吵了。
几个人去村子周边找遍了，都没看到宋舒月。
曹奶奶心一下子就凉了。
问了一圈，有人看到宋舒月往山脚下走去了。
不过那都是下午的事情了，过去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天都黑了。
杨英凤呆呆地问了一句：“她去那里做什么？山脚下什么都没有……”。
周围的人谁也没说话，之前是宋舒城跑了，现在连宋舒月也一声不吭没了踪影。
宋家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村里人也不好过多打听，可每日路过宋家，总能听到些吵架声音，大多数时候都是宋耀宾在骂人。
那一晚上，李桥和祝小双都跟着他们去找人了。
天上月亮出奇地白，月光照在山野之间，走路都不用打手电筒，能看得清。
一伙人脚步很快，路上只能听到彼此的喘气声。
祝小双心里有点闷，跟着他们走在路上，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宋舒月当时走出家门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带。
祝小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山脚下，浣衣河水流涌动，日夜不息。
林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叫。
“害怕？”，李桥放慢步子等着祝小双，他们从村里出来，前前后后的林子里找了一遍，而后又下山，也走了不少路。
祝小双：“没有，这么多人呢，我不怕”。
李桥悄悄拉了拉他的手，“嗯，累就走慢点”。
大家都皱着眉头，心里各有猜测，却谁都没说话，只轮流朝各处喊着宋舒月的名字，期盼她什么事都没有。
半夜，有人在铁索桥上发现了一双鞋子。
为了确认清楚，几道手电筒一齐打开。
祝小双凑上前，看到那双鞋的时候心一下掉到了谷底。
“她……她中午穿的就是这双”。
白色的运动球鞋，在大山里不常见，那是宋舒月上大学之后打工赚钱给自己买的。
此话一出，杨英凤一下子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她后知后觉地去抓铁索，而后瞪大双眼看向下方。
“小月啊！小月你去哪里了……”。
说着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去下面看看，或许能找到……”，村长面色凝重，带着两个人去河边上找。
宋耀宾肩膀抖了抖，他到现在都一副缓不过神的样子，“跑哪去了……一天到晚不回家”。
他嘴里自顾自地说着，而后也跟着跑到河边去找人。
河水哗哗地流淌，并不能给任何人答案。
“桥哥……”，祝小双刚想说什么，喊了一声却发现李桥没回应。
只见李桥站在桥上，低头往下看，整个人静静地也不出声。
十多年前，他也同样站在这座桥上，底下洪水汹涌，他亲眼看着他的母亲从这跳下去，结束了自己苦难的人生。
祝小双猛地想到这段往事，心里五味杂陈。
本来他心里还抱着一点希望，或许宋舒月只是把鞋脱在这里了……
可下一秒，村长和宋耀宾在河边找到了宋舒月的外衣和身份证。
被河水冲到了河滩上，衣物被水泡发，连里面的几张零钱都成了软烂的碎纸。
祝小双站在李桥身边，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些属于宋舒月的东西。
明明中午还穿在身上呢，明明她还是年轻的姑娘呢，不是说要来家里吃饭、跟曹奶奶聊天吗？
怎么会……
耳边充斥着夜晚的风声，还有杨英凤撕心裂肺的哭声。
在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里，宋舒月平静地给自己选了一个结局。
她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
自杀太痛苦，宋舒月想过无数次要怎么样结束自己这段糟糕的生命，喝药怕死得太难看，死在外面尸体会腐烂没人清理。
所以她回了这个小山村，落叶归根，她恨这个家，可却喜欢这安静又美丽的山里。
今天，她最后看了一遍人间的模样，跟小时候一样，慢慢地从村里小路走过，摸一摸村口古树皮上的纹理，一路往下，走上了铁索桥。
最后脱下鞋袜，没有留恋地跳了下去。
恨透了宋家也恨透了很多人，宋舒月连尸首都不肯留下。
祝小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他跟李桥一路沉默无言，回到小院的时候曹奶奶没有睡，依旧坐在屋檐下等着消息。
微黄的灯光照在老人脸上，还能看见些许清晰的泪痕。
看到祝小双和李桥的表情，曹奶奶微微抖动的嘴唇张了张，什么都不用说，却什么都知道了。
“人没了，桥上只留下一双鞋子”。
李桥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目光沉沉，祝小双从里面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悲痛。
为宋舒月，也为当年从桥上跳下去的母亲。
曹奶奶眼睛红了，里头流出几滴眼泪来。
“傻孩子，傻孩子啊……小月真是傻透了……”。
老人声音悲怆，难过到说不出话来。
李石九无奈地叹气，最后扶着她，老两口慢吞吞地回到屋里。
祝小双上楼的时候，李桥屋里的灯没开，黑漆漆地。
他索性连门都顾不上敲了，首接推开走了进去。
月光透窗，屋内一片皎洁，却又因为人的心境，显得有些冷寂。
李桥靠在床上，睁着眼睛也没睡。
宋舒月的死，无疑是将李桥身上的陈年旧疤痕再划开，相当于又回到了那年，大雨滂沱的那一天，眼睁睁看着母亲自杀。
祝小双心里也跟着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他心疼李桥。
“桥哥……”，祝小双喊的这一声带了点哭腔，他张开手，一把搂住了李桥。
李桥回抱住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我在”。
祝小双声音闷闷地，手抱着李桥不肯松开。
“桥哥，我肯定一辈子都不离开你”。
“你别难过好不好……”。
跟李桥在一起久了，他怎么会看不出李桥的心情如何呢？
只是李桥习惯了当人的靠山，自己的悲痛永远都埋在心里，一个人的时候独自消化。
祝小双受不了，他不愿意让李桥难过。
怀里的人身体温热，心脏就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一下又一下，有力地跳动着。
那是活生生的祝小双，是他李桥的爱人。
李桥低头，将自己埋进祝小双的肩膀处。
鼻间嗅到他脖颈处的气息，让他心安，好像心间的烦躁和痛苦也消散不少。
“好，一辈子不离开我，这是你自己说的”。
“要说话算话”。
李桥搂着他，手上的力气有些重，就像一放开祝小双也会离开一样。
“嗯，我说话算话，什么都听你的”。
祝小双眼眶红红地，鼻间酸涩不己，一遍遍地向李桥保证。
“我最喜欢桥哥了……整天在一起都嫌不够，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说完又在李桥嘴唇上亲了两下，不带任何，全是对李桥的珍视和爱意。
李桥鼻间气息喷洒出来，心间的苦涩全被这个吻冲散了。
下一瞬，他也微微低头，从额头到嘴唇，细细地将人亲了一遍。
“好，那就在一起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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