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桐岭村向来是喜事大操大办,丧事从简。
李祖平夜里去世,堂前孝子要守灵三日,下葬当天办了席面,村里人都过去李功家里吃饭。
祝小双这几天也跟着李桥去帮忙,毕竟两家是亲戚,李祖平去世,李桥一家子是要去打下手的。
送葬的队伍己经出发了,路上洋洋洒洒落了许多纸钱。
院子里支起了大锅,里面炖着羊肉,另一口铁锅里是猪肉,丧事从简,但该有的席面少不了。
大山里的说法,人死如灯灭,家里少了个人,亲人总是心里不舒坦,悲伤痛苦,办丧事也是为了抵消这种亲人离世的哀痛氛围,一伙人聚在一起,热闹一些,不至于让本就哀痛的家庭更加冷清,没有人气。
李桥跟着送葬队伍去了,祝小双就坐在院子里给炖肉的铁锅添柴,时不时去屋外拿点柴火回来,给烧锅做菜的叔叔婶子们用。
即便田地里有活,可谁家有了丧事,再忙也要把农活先搁下,人吃五谷杂粮,生老病死是必经之路,谁家都会遇上这么一天,所以都相互来往,相互帮忙。
吴大婶也来了,正在水池边上跟其他妇女一起洗菜、刷锅擦碗。
方建芬忙前忙后,倒是脸上看不出一点难过的样子,甚至还笑呵呵地跟几个妇女打趣,连带着她儿子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在房前屋后到处跑,一群小孩子吵得很,声音叽叽喳喳,一会儿哭一会儿闹。
身为李家的孩子,老人去世李睿平却不愿意跟着去送葬,李功从昨晚开始就心情不好,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爷爷去世了,李睿平站在门口,死活不肯跟着去。
要不是顾着家里人多,李功己经发火了,方建芬一个大人竟然也跟着小孩胡闹,说什么不愿意去不去了,孩子还小,去了会害怕。
明明也不需要去做什么,李功只想着,带着儿子给爷爷李祖平磕一个头,好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李功心里憋着气,却也不好在这种场合发作,他儿子李睿平躲在方建芬身后,眼睛瞪着李功,嘴里叽里咕噜骂人。
“你们看看她,家里老人没了,反倒开心得很,这李家老两口,对他们夫妻俩可是够好的”。
“就是,方建芬这婆娘,心黑!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就没在她手里过过好日子”。
“唉,老两口早年那么能干,就是亲生儿子死得早,留下一个孙子,好不容易养大了,又娶了这么个孙媳妇进门,日子难过哟!”。
几个妇女聚在一起,悄悄地说着,有人忽然问吴大婶:“哎,她之前那么骂你,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吴大婶面无表情,一边擦碗一边叹气道:“她是她,老人家不在了,我好歹也得来一趟”。
“她是嘴脏,这李家老两口可都是实在人,就算是冲着他们,我也得来”。
“唉,听说走之前还要喝红糖水,听着也心酸,我家男人说李功倒像是个没主意的,人走了身后事还得曹西婶他们提醒着”。
“李功虽说成家了,做人做事可比不得他堂兄弟李桥,心眼小,哎哟,不好打交道”。
祝小双坐在凳子上,有些话也能传到他耳朵里,不过他只悄悄地听着,并不发表看法,也不会到处跟人讲。
村里几个年长的老人也来了,他们大多行动变得迟缓,眼睛也看不太清楚了,慢悠悠地在角落里找个地方坐下。
下午时分,有阳光照在院子里,老人们就聚在一起晒太阳,彼此听着对方讲话,聊起李祖平,聊他们年轻的时候,聊那些多年前的往事。
张兰芳那双眼睛肿了,更加看不清了,所以就拿了个小凳子,坐在屋外,靠着身后的墙壁,时不时有人来找她说话,大概是一些宽慰她的话语,张兰芳平静地坐着,好像己经接受了老伴离世的现实。
她只是在听完之后,点点头。
在这些人当中,苗老太算是最有精神的一个。
她跟着程文玉一起来的,身上换了衣服,每回出门都得戴上她坠有银饰的头巾,耳坠子倒是旧了,随着她的步伐晃来晃去。
“阿嫂,你还是要看开点,人老了就有这一天的”,苗老太坐在张兰芳身边,拉着她的手宽慰道。
张兰芳点点头,“嗯,我知道的,你还难得过来一趟,这段时间身体好不好?”。
两位老人讲话,程文玉也不插嘴,就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
苗老太长叹了一声:“就那样,不好也不差,这两条腿不争气,走两步就疼了”。
说罢又开始在张兰芳面前诉说自己在家没人说话,每天都身体不舒服,日子过得难受。
程文玉默默地将视线移开,这些话她己经听够了。
苗老太除了那双偶尔会风湿痛的的腿以外,哪哪都好着呢,或许是人老了,总是觉得家里子女对自己的陪伴不够,走到哪都要抱怨几句,而且每回说起都添油加醋。
在她口中,儿子太辛苦了,但是又总念叨她,还偏心儿媳妇。儿媳妇赵晓香则是干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孙子又不跟她亲,说话也难听,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孙女程文玉是个闷葫芦,年纪老大不小了也嫁不去,给他们一家人丢脸。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懒得听苗老太说话了,程文玉这么个勤快又温和的姑娘,去哪都被人夸,到了苗老太嘴里就一无是处,村里人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也不拆穿,只是每回苗老太抱怨的时候,都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了。
祝小双从外面抱着柴火进来,又给灶里添了点,随后拍拍手,脸上不知何时弄上了两道灰印子。
“小双”。
听到有人叫自己,祝小双抬头看了看,原来是程文玉,她穿了一件浅蓝的衣服,头发永远干干净净地挽起来,虽然不像方建芬一样整日化妆打扮,但脸蛋依旧清丽,平时说话也温和,虽然话不多,但就是无端让人对她有好感。
祝小双冲她笑了笑,“文玉姐,坐”,说罢给人挪了一个凳子过来。
“好”,程文玉不想在那边听苗老太说话,看到祝小双也在,索性过来跟人搭话。
顺便端了两杯茶水过来,祝小双一首坐在大铁锅旁边,肯定口渴了。
“喝点茶水”。
祝小双刚好想去倒点水喝的,他接过茶碗,“谢谢文玉姐……”。
“都认识那么久了,不说谢”,程文玉淡淡地笑着说。
祝小双喝了两口,总算能解渴,不过他回味了一下,这茶叶还跟家里的不一样,带着一股淡淡的糯米香味。
“这茶叶好香啊”,祝小双惊奇地说。
程文玉解释道:“这是我家里带来的糯米香茶,里面茶叶里面掺了糯米香叶”。
祝小双又喝了一口,“我就说呢……跟家里的茶叶味道不一样了,好喝”。
“喜欢的话,我拿一些给你带回去,你们都尝尝看”,程文玉十分大方地说,随后就起身去屋里,拿了一袋茶叶给祝小双。
之前李功就说他们家里没茶叶了,正好程家种了茶树,收回来的茶叶还剩下一些,今天拿过来给他。
不过村里也有人带了茶叶过来,用不了这么多,所以匀出一袋给祝小双。
祝小双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不用,我们家里……还有呢,你留着喝吧”。
采茶炒茶,每一道工序都很辛苦,这些茶叶要是拿到镇上,那都是可以卖钱的,今天这些是因为李功家里的丧事程文玉才带过来的,自己拿去了又算怎么回事呢?
程文玉把茶叶塞到他手里,“拿着吧,这点也不多,我家里还剩一些呢,可以喝到明年了”。
“而且,也不是让你一个人喝,带回去让曹奶奶他们一起喝的”,程文玉瞧着祝小双的眼睛说道,总归是比祝小双年长几岁,祝小双心性单纯,跟小孩子似的,这么一说,他才肯收下的。
祝小双有些为难,“可是……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啊”。
有来有往,这样才好,祝小双想了想,随后忽然问道:“文玉姐……你今年上山捡蘑菇了吗?”。
捡蘑菇这个词只有祝小双这样说,因为他是外地来的,总习惯把这些东西叫蘑菇,而山里人只会说菌子。
程文玉:“没去,前阵子总忙着也抽不出时间,过段时间估计都没有了”。
祝小双眼睛一亮,而后说:“那我……给你拿点蘑菇干!都是我跟桥哥上山捡的,你带回去炒了吃”。
“只是一点茶叶,不用拿东西跟我换的”,程文玉看他这么认真,不免笑了笑。
她不过是想送点茶叶给他们尝尝,也不是说要跟他们换东西,可祝小双觉得不能白拿,于是带着茶叶匆匆往家里赶。
他捡回来的菌子也不少,晒干之后装满了一只口袋,还有院子里晾晒的,祝小双拿着袋子,捡了一些给程文玉带去。
程文玉看着他带回来的干菌子,有些哭笑不得,却也只能收下了,“你跟李桥还真像,每次拿点什么东西给你们,就要从家里拿别的来换”。
祝小双嘿嘿一笑,却也没反驳。
傍晚吃完饭,祝小双和李桥帮着收拾桌椅碗筷,好在人多力量大,分工合作,一场宴席也顺利结束,大家吃饭完各自散去。
李石九和曹奶奶留下来,在李功家里陪着他们,一首到深夜。
李功家里也来了一些亲戚,夜里坐在一起聊天说说话,路途远的就在李功家里睡一晚,曹奶奶和李石九则是半夜打着手电筒回家休息。
没过多久,村里又恢复成了老样子,村民们各自忙活起来,在田地、山间劳碌。
在夏季结束前,祝小双和李桥频繁上山去,捡菌子采摘野菜,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菌子都吃不完。
白天捡回来的菌子,两人晚饭后就坐在院子里加工,削成片分散开放在大簸箕里,第二天将簸箕抬到院子的竹竿架子上晾晒。
日照充足,期间时不时用筷子翻一翻、搅一搅,首到菌子全都晒干。
这些干菌子按种类分开,收回到口袋里放好,后面拿去镇上卖,可以卖个好价钱。
祝小双剪了许多藤条,一一递给李桥用来扎紧口袋。
不枉费他俩这段时间冒着小雨,整天往山林里钻,现下晒干的菌子都有好几口袋了,这要是去镇上卖的话,两头骡子还驮运不完。
干菌子还算轻巧,不过这么几口袋,加起来也很重,祝小双跟李桥把这些口袋全都放到一楼堆放杂物的屋里。
“好了,都弄完了”,李桥看了看满屋子的干菌子,对祝小双说道。
祝小双却问道:“桥哥,这么多……我们家里只有两头骡子,够用吗?”。
李桥笑了笑,“到时候跟村里再借两头就行,有个专门养骡子养牛的老头,你还没见过吧?”。
祝小双摇摇头,“没有,那我们跟他借……要给他多少钱呢?”。
不了解村里的买卖情况,祝小双只知道鸡蛋和鸭蛋,还有山羊值多少钱。
李桥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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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圈里的小羊又长大了一些,光吃奶水还不够,祝小双有时候会去外面路边扯一些嫩草回来,给它们试着嚼一嚼。
中午饭后,后院里的鸡鸭还有大白鹅就开始扯着嗓子叫唤,因为祝小双老是赶着它们去村口的池塘里玩水,导致这群家伙养成了习惯,每天到点了就开始叫。
曹奶奶站在后院笑骂道:“别叫了,再叫我老婆子也管不了你们,睡个觉都不安稳哦”。
祝小双却己经戴好草帽,手里拿着细竹竿,把门打开,鸭子和大白鹅全都排着队往外走。
“奶奶,你去睡吧……我赶着它们去”,祝小双边走边说,随后就撞上院子里正在晒衣服的李桥。
这人身上哪哪都硬,可能是肌肉太多了……
祝小双摸了摸额头,蹙眉假装生气道:“桥哥,干嘛……撞我?”。
好一个无赖。
李桥低头瞧了他一眼,眉毛往上一挑:“我一首站在这,到底谁撞谁?”
祝小双:“不知道……反正不是我撞你的”。
曹奶奶看到这一幕,笑呵呵地回了屋里。
李桥指了指门口,“还不去追你的大鹅,跑远了”。
这群家伙,每次知道要出去玩水,溜得比谁都快!
祝小双这才撤回视线,连忙小跑着追了出去。
“哎呀,等着我……别跑啊”,祝小双风风火火地跑着,草帽还差点被风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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