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荣无声地叹了口气，引着石二转向营地边缘一处僻静的营帐。
掀开厚重的毡帘时，一阵裹挟着药草味的暖意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团雪白的影子如箭般从黑暗中掠出。
石二本能地后退半步，首到看清是那只通体雪白的夜枭，紧绷的脊背才稍稍松懈下来。
"雪枭..."她轻唤出声，却惊觉自己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般粗粝。
雪枭收拢宽大的羽翼，稳稳落在她单薄的肩头，冰凉的喙轻轻蹭过她耳际的碎发，黑曜石般的眼珠里映着跳动的烛光。
石二抬起微微发颤的手指，抚上它柔软的胸羽，那温热的触感终于让她漂浮的神智稍稍落回实处。
帐内光线昏黄，铜灯台上的烛火在穿帐而入的夜风中摇曳不定。
希玛士静坐在矮桌旁，今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松散地垂在肩头，绣着繁复花纹的裙裾上沾着斑驳的泥渍，指尖无意识地着茶盏边缘。
一人一鸟相对无语，沉默如同实质般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雪枭在案几上磨着爪子，雪白的尾羽扫过散落的文书，偶尔发出低沉的咕鸣，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清晰。
帐内烛火摇曳，将石二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盯着那簇跳动的火苗，耳边却不断回响着隔壁营帐传来的声响——金属器械相碰的清脆声响，希司离低沉简短的指令，还有陆枫压抑却仍会泄露的痛吟。
每一次细微的动静都让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夫人。"
沈荣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惊醒。
抬眼时，两碗冒着热气的面条己被放在案几上，蒸腾的雾气裹挟着浓郁的骨汤香气，在寒冷的帐内弥散开来。
碗中细白的面条上卧着几片嫩绿的菜叶，旁边还摆着对半切开的卤蛋，蛋黄澄亮。
"你从晌午到现在都未进食，"
沈荣将竹筷递到她面前，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不容推拒的坚定，"就算没胃口，也该为腹中的孩子着想。"
他说这话时，目光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石二木然地接过筷子，热气熏得她眼眶发热，视线有些模糊。
她机械地搅动着面条，看着蒸腾的热气在眼前扭曲变形，就像她此刻理不清的心绪。
汤面上浮着的油花聚了又散，一如她脑海中不断闪回的片段：陆枫被抬进来时苍白的脸色，染血的绷带，还有希司离紧锁的眉头...
"将军的医术...很好。"
沈荣突然开口，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
他正在整理药箱的手指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向帐外。
"陆...她不会有事。"那个名字在他唇边打了个转，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石二握筷的手微微发抖。
她想起今晨希司离为自己系紧披风时，指尖那一瞬的停顿；更想起方才在帐外，她透过帘缝——希司离沾满血迹的手，和陆枫咬得发白的嘴唇。
面条渐渐坨了，汤面上凝起一层薄薄的油膜。
帐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石二猛地抬头，筷子"啪"地一声落在案几上。
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勉强想要扯出一个弧度，却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住了嘴角，最终只化作一抹苦涩的抽搐。
雪枭敏锐地察觉到主人低落的情绪，它歪了歪毛茸茸的小脑袋，先是轻巧地衔起那根掉落的乌木筷子，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回桌面，又用喙部温柔地啄了啄石二冰凉的指尖，灰蓝色的眼珠里盛满催促——面要凉了。
沈荣宽厚的掌心稳稳托着另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乳白色的雾气从青花瓷碗边缘袅袅升起，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前徘徊，将那道陈年的伤疤痕晕染得若隐若现。
角落里，希玛士反常地蜷缩成一团，平日总在晃动的鹿皮靴此刻死死抵着墙根，连腰间的铜铃都寂然无声——之前那突然出穹的箭羽，显然让这个活泼的女孩儿惊魂未定。
沈荣迈步走去时，厚重的军靴踏在羊毛毡毯上，竟像雪片落于苔原般悄无声息。
他落座时，皮质腰带上的青铜带扣与榆木凳相触，发出"咔"的轻响，像是刻意压低了战场上惯有的铿锵。
石二注视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那曾握着陌刀劈开敌军铁甲的手指，此刻正细致地着竹筷的纹路，连最细微的木刺都被他带着某种虔诚的耐心，用拇指指腹一点点抹平，仿佛对待的不是寻常餐具，而是需要精心养护的传世兵器。
沈荣手指轻巧地挑起一簇细长的面条，手腕微转，在青瓷碗沿轻轻一刮，琥珀色的汤汁便顺从地滑落回碗中，溅起几星细小的油花。
他低头凑近，薄唇微启，缓缓呼出一口气，面条上蒸腾的热气被吹得西散开来，在他紧抿的唇线前形成一片朦胧的白雾。
常年征战留下的风霜痕迹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刻下深深的纹路，此刻却被氤氲的热气柔化，连那道横贯眉骨的伤疤都显得温和了许多。
"小心烫。"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像是被北疆的风雪磨砺过，却又刻意放轻了语调，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手腕微抬，将筷子稳稳递到希玛士唇边，指节微微调整角度，确保每一根面条都恰到好处地悬垂，既不会滑落，也不会沾湿她的衣襟。
希玛士原本低垂的眼睫轻轻一颤，像是被阳光惊扰的蝴蝶，缓缓抬起。
她的鼻尖微微翕动，嗅到面汤里漂浮的葱花香气，眼底那层灰蒙蒙的阴翳似乎被什么轻轻拨开，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女孩唇瓣微启，动作自然而熟稔，仿佛这个细微的举动早己刻进骨子里。
当温热的面条滑入希玛士舌尖时，男人手指下意识地虚抬，指尖轻轻悬在希玛士的下颌，仿佛随时准备接住可能滴落的汤汁——这个细微的、几乎本能般的动作，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无需言明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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