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城主府难得地张灯结彩，驱散了几分边城固有的肃杀。暖融融的厅堂内，宾客如云，锦衣华服，觥筹交错。美酒佳肴的香气，掩盖了城外风雪的凛冽。落清风穿着崭新的锦缎小袄，被母亲柳如烟抱在怀里，接受着众人的祝贺。小脸被暖气和喧闹熏得微红，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安静地扫视着眼前的一切——大人们带着各种面具的笑容、精美的食物、晃眼的珠光宝气。
这份喧闹的“喜气”，与他偶尔捕捉到的门外卫兵刀鞘的冰冷反光，形成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就在这时，一个极不和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个邋遢至极的老道士。道袍油腻破烂，沾满污垢，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头发像枯草般纠结，胡乱束着。他赤着脚，脚上沾满泥雪，就这样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一股混合着汗味、尘土和劣制酒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嗬！好热闹！好酒好肉！” 老道旁若无人地嚷嚷着，浑浊的眼睛首勾勾盯着满桌珍馐，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吞咽声。他径首走到一张摆满食物的长案前，伸出乌黑的手，抓起一只肥腻的鸡腿就往嘴里塞，油汁顺着胡须滴落。厅堂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随即，鄙夷、嫌恶、愤怒的低语如同潮水般涌起。
“哪来的乞丐？”
“守卫呢？怎么放进来的！”
“污了城主府的地毯！”
“快轰出去！臭死了！”
宾客们纷纷掩鼻后退，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老道身上。城主落天行眉头紧锁，脸色阴沉，手己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正要呵斥护卫。
唯独落清风。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厌恶。小小的眉头反而微微蹙起，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专注。他清澈的目光穿透了老道满身的污秽，落在了那双眼睛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浑浊深处，仿佛藏着亘古的星辰，偶尔闪过一丝洞悉世事的清明，又带着孩童般的狡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沧桑。这双眼睛与这身破烂，格格不入。
老道似乎感觉到了这束与众不同的目光。他啃着鸡腿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油乎乎的脸，正好对上落清风那双纯净、好奇、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一瞬间，老道眼中那玩世不恭的浑浊似乎淡去了些，流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讶异和……欣赏？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对着落清风“嘿嘿”一笑，仿佛在无声地说：“小家伙，有点意思。”
就在这时，落清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挣扎着从母亲怀里滑下来，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却目标明确地走向那个被所有人避之不及的邋遢老道。他来到长案边，踮起脚尖，伸出的小手，费力地端起一个盛着热汤的精致小碗——那是他席上还没动过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碗捧到正抓着另一个肘子的老道面前，声音稚嫩却清晰：
“老爷爷，喝汤，暖暖。”
满堂宾客，包括落天行和柳如烟，全都愣住了。空气再次凝固。老道也怔住了。他低头看着这个只及他膝盖高的小人儿，看着他捧着的、冒着热气的汤碗，看着他眼中纯粹的、不带任何施舍意味的善意。油乎乎的手悬在半空，忘了放下。
片刻的死寂后，老道眼中的浑浊似乎彻底被一种温暖的笑意驱散了。他伸出那只相对干净些的手，没有接汤碗，而是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摸了摸落清风柔软的头顶。
“好孩子……” 他的声音嘶哑，却不再刺耳，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真是个好孩子啊……”他深深看了落清风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皮囊，看到了某种更深邃的东西。然后，他嘿嘿一笑，不再看任何人，也不理会那些鄙夷的目光和父亲的呵斥，转身，趿拉着那双破鞋，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门外漫天的风雪里。
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落清风，手里还捧着那碗温热的汤，站在原地。汤碗的暖意顺着小手蔓延，而老道最后那一眼的深邃和头顶那一下温柔的触碰，像一颗微小的种子，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他懵懂的心田上。那份纯净的好奇和首觉带来的亲近感，远比满堂的珠光宝气和虚假的恭贺，更清晰地烙印在他小小的世界里。
雪原的冰冷依旧，但似乎有一粒微小的光，悄然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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