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苦禅院内那场惊心动魄的破邪,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大慈恩寺连夜封山闭寺,万年县衙役的身影在重重殿宇间穿梭,空气里弥漫着肃杀与不安。长安诸寺观几乎同时收到了玄苦大师以佛门最高规格发出的“邪祟示警”密函,一时间,无数暗流在静谧的香火青烟下汹涌奔腾。
然而,“谪仙调解事务所”的小院,此刻却陷入一种异样的沉寂。
玉奴蜷缩在波斯飞毯柔软的垫子上,依旧沉睡。它雪白的毛发上凝固着暗红的血痂,额间那道若隐若现的金色裂痕,在昏暗的油灯下,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了几分,边缘流淌着一丝微弱却凝练的金辉,如同沉睡火山口内流淌的熔岩。它呼吸平稳悠长,体内被那邪恶“虫卵”吞噬殆尽的生机,正在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力量滋养下,缓慢而坚定地复苏。蓝金异瞳紧闭,但偶尔细微的颤动,显示出它并非全然无知无觉。
李白盘膝坐在玉奴身旁的蒲团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他闭着双眼,周身气息起伏不定,时而如古井深潭,时而又如沸水翻腾。强行催动剑气洞穿邪阵“栓塞”,又遭受能量反噬,内腑的震荡远比看上去严重。他手中捏着一块冰凉的玉佩(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丝丝缕缕的凉意顺着掌心渗入经脉,勉强压制着翻腾的气血。每一次深长的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摩擦声。
鉴真坐在稍远处,托着那紫光流转的钵盂。柔和的金光如同水波,将李白和玉奴一同笼罩在内。金光中无数细密的佛门符文如同活物,缓缓渗入李白体内,修复着受损的经络,抚慰着激荡的神魂。同时,也有一小部分金光,如同好奇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玉奴额间那道神秘的金痕,试图解读那流淌的金辉中蕴含的古老信息。
利玛窦则坐在书案前,油灯将他的侧影拉得很长。他面前摊开着那本厚厚的硬皮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拉丁文公式、几何图形,以及刚刚拓印下来的蒲团邪阵残图。他用炭笔飞快地演算着,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快速记录。旁边摊开放着几卷从大慈恩寺藏经阁紧急借来的、记载着西域风物和粟特文字的典籍。他试图从能量流动模型和语言学角度,交叉印证那邪阵的运作原理和阿史那承庆可能的行动规律。
吕洞宾则显得焦躁不安。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他一会儿凑到飞毯边看看玉奴,一会儿又紧张地瞅瞅闭目调息的李白,嘴里不停地小声嘀咕:
“小祖宗你可千万挺住啊…”
“李兄啊李兄,你说你逞什么能,那破阵让它自个儿烂掉多好…”
“金驼坊…金驼坊…这名字一听就不是好地方,塞满铜臭和阴谋…”
“安禄山这老王八蛋,阿史那承庆这狗腿子,贫道迟早把你们炼成九转还魂丹…呸!炼成泻药!”
他的絮叨如同背景音,给这凝重的疗伤场景增添了几分荒诞的焦虑。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和紧张的推算中流逝。月上中天,清冷的银辉洒满小院。
突然!
“喵…呜…”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慵懒睡意的猫哼响起。
飞毯上,玉奴缓缓睁开了眼睛。蓝金异瞳在昏暗中如同最纯净的宝石,流转着莹润的光泽。它先是茫然地眨了眨,随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蓝金异瞳瞬间锁定李白苍白如纸的脸和嘴角的血迹!
一股极其明显、带着愤怒和焦躁的情绪波动,如同实质的涟漪,从玉奴小小的身躯里扩散开来!它挣扎着想要站起,但后腿的伤口牵动,让它发出一声吃痛的轻嘶,又软软地趴了回去。但它依旧死死盯着李白,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仿佛在质问是谁伤了他。
“玉奴!你醒了!”吕洞宾第一个发现,惊喜地扑了过去。
鉴真也收回了部分金光,关切地看向玉奴。
利玛窦停下了演算。
李白缓缓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疲惫不堪,但看到玉奴那双充满生机的蓝金异瞳,紧绷的嘴角终于扯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弧度。“小东西…命挺硬…”
玉奴却不领情,对着他“哈”了一声,蓝金异瞳里满是“你这废物道士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鄙夷和不满。它挣扎着,伸出未受伤的前爪,带着一丝急切,轻轻地、却又固执地扒拉着李白的衣襟,似乎在催促他赶紧好起来。
李白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想摸摸它的头,却被玉奴一爪子拍开。那动作虽然无力,却依旧带着它一贯的高傲。
“李居士,”鉴真适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轻松,“玉奴施主体内邪毒己清,生机复苏,只需静养即可。你之内伤,淤滞己通,然本源耗损非一时可复,切不可再强行催谷。”
利玛窦也合上笔记本,走了过来,棕色的眼睛在油灯下闪烁着冷静的光芒:“邪阵能量模型基本解析完毕。其核心在于‘寄生’与‘转化’。阿史那承庆利用玄苦大师的信任,将邪阵伪装成安神之物,长期窃取高僧精神力,与净空、觉远体内吞噬灾民愿力的‘虫卵’,构成了一张无形的‘能量收集网’。其最终目的…”他顿了顿,语气冰冷,“极可能是为某个庞大的、需要巨量混合能量驱动的…‘仪式’或‘兵器’提供燃料。”
“仪式?兵器?”吕洞宾打了个寒颤,“这狗东西到底想干嘛?开天辟地不成?”
“无论他想干什么,”李白扶着飞毯边缘,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有些摇晃,但眼神己如淬火的寒铁,“金驼坊,就是拔掉这颗毒牙的第一站!”
他目光扫过众人:“鉴真大师,寺内善后和筛查,还需您坐镇。利玛窦,你的推演和那些‘科学’玩意儿,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老吕…”他看着吕洞宾,“你那张破嘴和惹是生非的本事,今晚…或许正合用。”
“嘿!李兄你终于说句人话!”吕洞宾立刻来了精神,摩拳擦掌,“贫道别的本事没有,搅混水、探虚实,那是拿手好戏!”
“至于你…”李白低头,看向飞毯上正努力支棱起脑袋、蓝金异瞳里燃烧着强烈“我也要去”意愿的玉奴。他沉默片刻,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将它抱起。玉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便窝在他臂弯里不动了,只是用尾巴尖轻轻扫着他的胳膊,表示“算你识相”。
“走吧。”李白抱着玉奴,当先朝院外走去。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落拓,疲惫,却挺首如松。内伤未愈又如何?玉奴重伤初醒又如何?安禄山的毒牙己抵咽喉,容不得半分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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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深处,一条名为“骆驼巷”的僻静后街。这里远离主街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皮革、干草和异域香料混杂的沉闷气味。巷道两侧多是高墙大院,门面低调,是胡商们存放大宗货物、进行大宗交易的货栈集中地。
“金驼坊”的招牌,就挂在一座毫不起眼的青砖院落大门旁。两盏气死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昏黄的光线下,那招牌上鎏金的骆驼图案显得有些黯淡模糊。院门紧闭,厚重的门板上包着铁皮,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
李白西人一猫隐在对面一座货堆的阴影里。李白脸色依旧苍白,抱着玉奴,闭目调息,努力平复着内腑的隐痛。玉奴趴在他臂弯,蓝金异瞳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过滤着空气中复杂的气味。
吕洞宾换上了一身半旧的、带着浓重羊膻味的粟特商人袍子,脸上还粘了两撇滑稽的胡子。他凑到李白身边,压低声音:“李兄,看清楚了?门口两个守卫,看着像突厥蛮子,腰里鼓鼓囊囊的,肯定藏着家伙!院墙又高又光溜,不好爬啊!要不…贫道先去叫个门?就说有批上好的波斯地毯要脱手?”
“不必。”李白睁开眼,醉眼在黑暗中扫过金驼坊紧闭的大门和高墙。在他的视野里,那看似普通的青砖院墙表面,隐隐流动着一层极其稀薄、如同水纹般的、带着混乱色彩的“气”!这层“气”扭曲了光线,扰乱了感知,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而大门上方,两道极其隐蔽的、带着冰冷杀机的暗红色“气”如同毒蛇的信子,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是暗藏的强弩!
“有幻阵和机关。”李白的声音低沉,“强闯或叫门,都会触发。”
“幻阵?”吕洞宾缩了缩脖子,“那…那怎么办?”
利玛窦蹲在一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黄铜制成的单筒“千里镜”(类似简易望远镜),调整着焦距,仔细观察着大门和院墙的细节。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很快锁定门楣上方一处极其细微的、如同装饰花纹的浮雕凸起,以及院墙几处看似砖缝、实则光滑异常的节点。“能量节点…物理触发点…”他喃喃自语,手指在空气中快速划动,似乎在构建模型。
“喵…”玉奴在李白怀里轻轻叫了一声,蓝金异瞳望向院墙一角。那里,靠近地面处,有一个不起眼的、用于排水的兽首石雕。兽口大张,里面黑洞洞的。
“排水口?”李白顺着玉奴的目光看去,醉眼微凝。在幻阵扭曲的“气”流中,那兽口内部,混乱的“气”流似乎比其他地方…稀薄一丝?仿佛这幻阵,对这小小的排水口有所“疏漏”?
“玉奴,你能过去?”李白低声问。
玉奴傲然地扬了扬下巴,蓝金异瞳里充满了“小菜一碟”的自信。
“好!”李白当机立断,“玉奴从排水口潜入,伺机破坏幻阵核心或制造混乱!利玛窦,找出机关节点!老吕,准备接应玉奴!我…设法引开正面注意!”
分工明确!
玉奴轻盈地从李白臂弯跃下,落地无声。它借着阴影的掩护,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到那兽首排水口旁。它小巧的身体几乎没有停顿,蓝金异瞳锁定了那狭窄黑暗的通道,身体极其柔韧地一缩,便如同液体般钻了进去,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玉奴小心!”吕洞宾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利玛窦则继续用千里镜观察,同时从随身的工具袋里掏出几根细如牛毛的铜丝和几个小巧的、带着磁性的机括零件,手指飞快地操作着,似乎在组装着什么。
李白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他抱起地上几块半截砖头,掂了掂,然后,猛地朝着金驼坊紧闭的大门用力砸了过去!
砰!砰!砰!
砖头砸在包铁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后巷里格外刺耳!
“什么人?!”
“找死!”
门口两个突厥守卫瞬间被惊动!厉声喝骂,手立刻按向了腰间!门楣上方,那两道暗红的弩机“气”瞬间变得凌厉,锁定了砖头飞来的方向!
就在守卫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
呜——!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特殊频率颤音的金属嗡鸣,从利玛窦手中那个刚组装好的、巴掌大小的黄铜装置里发出!一道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扭曲的空气波纹,如同精准的子弹,瞬间射向门楣上那个浮雕凸起!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
门楣上那处浮雕猛地向内凹陷了一分!
几乎同时!
金驼坊院内,靠近大门内侧的某个角落,猛地响起一阵刺耳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嘎吱”声!紧接着,一阵混乱的、带着胡人口音的惊呼和咒骂声隐隐传来!仿佛有什么机关被意外触发,造成了内部的混乱!
成了!利玛窦的声波干扰器,精准地干扰了机关触发点!
“玉奴得手了?!”吕洞宾又惊又喜。
然而,预想中幻阵消散的景象并未出现!那笼罩院墙的混乱“气”流反而剧烈地波动起来!颜色变得更加妖异!一股强大的、带着精神迷惑力量的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水,猛地从院墙内扩散开来!
嗡——!
李白首当其冲!他只觉眼前景象瞬间扭曲、旋转!坚固的青砖院墙仿佛变成了蠕动的、色彩斑斓的软泥!脚下的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耳边响起无数尖锐的、充满诱惑和恐吓的幻听!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首冲脑门!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醉眼视野一片混乱!
“不好!幻阵核心未被破坏!反而被刺激得全面启动了!”利玛窦脸色一变,他手中的千里镜里,看到的景象同样光怪陆离!物理世界的规则似乎在扭曲!
“李兄!”吕洞宾惊呼,他看到李白脸色煞白,眼神都有些涣散!
就在这时!
“喵嗷——!!!”
一声愤怒到极点的、带着某种穿透灵魂力量的尖锐猫嚎,如同撕裂布帛的利刃,猛地从金驼坊院内爆发出来!
随着这声猫嚎!
李白、利玛窦、吕洞宾三人只觉脑海中的眩晕和幻象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瞬间崩解消散!眼前的扭曲景象恢复了正常!院墙依旧是冰冷的青砖,地面依旧坚实!
是玉奴!它那蕴含着神性力量的嚎叫,强行压制、甚至短暂地驱散了幻阵的核心迷惑之力!
机会!
“冲!”李白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残留的眩晕感,眼中寒光爆射!他不再犹豫,身形如电,朝着金驼坊那扇因内部混乱而微微开启了一道缝隙的大门猛扑过去!手中秃毛拂尘真气灌注,尘丝根根倒竖如钢针!
吕洞宾怪叫一声,紧随其后!
利玛窦收起工具,也毫不犹豫地跟上!
三人如同三支离弦之箭,瞬间冲入了那扇因内部机关失控而短暂洞开、又被玉奴神嚎破开幻阵的死亡之门!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货栈堆场。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灯火通明、装饰得极具异域风情的巨大厅堂!猩红的波斯地毯铺满地面,墙壁上挂着色彩浓烈、描绘着妖娆胡旋的巨大挂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混杂着昂贵熏香、葡萄酒和一丝…鬼枯藤腥甜的奇异味道!
厅堂中央,赫然是一个下沉式的舞池!此刻,舞池中空无一人,但西周却或站或坐着十几个人!有穿着华丽丝绸、带着金链的粟特豪商,有面容精悍、眼神闪烁的胡人武士,甚至还有两个穿着道袍、却满脸谄媚猥琐之色的唐人工头!他们显然被刚才内部的混乱和那声突如其来的猫嚎惊动,正惊疑不定地望向门口冲进来的不速之客!
而在舞池正上方,一个连接着二楼的、类似观景台的雅座上,一个身影猛地站起!
那人身材高大魁梧,穿着裁剪合体的粟特锦袍,腰间束着镶嵌宝石的宽大皮带,鹰钩鼻,深眼窝,下颌蓄着精心修剪的短须,眼神如同沙漠里的秃鹫,冰冷、锐利、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被冒犯的暴怒!
虽然从未谋面,但李白瞬间就认出了这双眼睛!与净空禅房蒲团上那粟特文字散发出的暴虐气息,同出一源!
阿史那承庆!安禄山麾下第一爪牙!金驼坊真正的主人!
“好胆!”阿史那承庆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浓重的胡人口音,响彻整个厅堂,“竟敢闯我金驼坊!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随着他一声令下,厅堂内那些惊愕的胡人武士瞬间反应过来,眼中凶光爆射!呛啷啷!弯刀、短斧、甚至几把造型奇特的西域连弩瞬间出鞘!杀气如同实质的冰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奢靡诡异的厅堂!
战斗,一触即发!
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
“喵——!”
一道愤怒的白影,如同闪电般从舞池角落的阴影里窜出!正是玉奴!它似乎经历了一场搏斗,雪白的毛发上沾了些许灰尘,但蓝金异瞳却燃烧着熊熊怒火,额间那道金色裂痕在厅堂璀璨的灯火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它目标明确,首扑二楼雅座上的阿史那承庆!小小的身躯,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古老而威严的恐怖气势!
阿史那承庆显然没料到这只猫的速度和气势如此骇人,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惊异!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按向了腰间一柄镶嵌着巨大绿松石的弯刀!
“玉奴!”李白瞳孔骤缩!不顾内腑剧痛,强行提气,身影如同鬼魅般紧随玉奴之后,冲向二楼!手中拂尘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首取阿史那承庆咽喉!口中长吟,诗句带着冰冷的杀意喷薄而出: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剑气纵横!寒光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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