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庭,拂动古松枝叶,沙沙作响,如同无数窥探的低语。玄苦禅院内的空气,在衙役捧出那个锦缎蒲团的瞬间,凝固成了冰冷的琥珀。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钉在那蒲团底面。幽暗的烛火下,锦缎夹层内,一幅诡谲的图案赫然入目!
那绝非佛门祥瑞,亦非道门符箓。扭曲盘旋的线条,如同深海中纠缠蠕动的怪蛇,又似某种古老祭坛上流淌的、凝固的污血。线条的走向狂乱而充满恶意,构筑成一个中心塌陷、边缘布满尖刺的漩涡状核心。旋涡中心,几颗细小的、干瘪的鬼枯藤种子,如同被钉死的虫豸,镶嵌在那里,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暗紫色幽光。而在这令人不安的漩涡图案外围,一圈细如发丝的粟特文字,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盘绕绣成!
玄苦大师一步抢上前,宽大的红金袈裟在夜风中微荡。当他浑浊却锐利的目光,触及那圈粟特文字的瞬间——
“呃!”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咽喉的闷哼从他口中挤出!
这位威严深重的大慈恩寺监院,身躯猛地一晃!脸上所有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伸向蒲团的手指,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那锦缎不是柔软的织物,而是烧红的烙铁!
“大师?!”鉴真脸色一变,立刻上前一步,紫金钵盂金光微吐,一股柔和的佛力悄然渡入玄苦体内,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
李白靠在松树上,醉眼微眯,将玄苦这瞬间的失态尽收眼底。那不仅是震惊,更是…一种被至亲背叛的、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恐惧!
“写的什么?”李白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院内死寂的帷幕。
玄苦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李白、鉴真、利玛窦、吕洞宾,最后死死落在那蒲团之上。他嘴唇哆嗦着,几次开合,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阿…史…那…承…庆…印!”
阿史那承庆!
这个名字如同无形的惊雷,在众人心头轰然炸响!
安禄山麾下第一悍将!胡人血统,性情暴虐,嗜杀成性!范阳叛军核心人物!更是…安禄山执行诸多见不得光任务的利爪!他的“印”,出现在大慈恩寺监院禅房的蒲团夹层里,与这吞噬生命的邪阵共生!
这己不是简单的渗透!这是赤裸裸的宣告!是安禄山的毒牙,己经深深嵌入帝国心脏最神圣的殿堂!
“安禄山…阿史那承庆…”吕洞宾倒吸一口凉气,脸色也变了,“他娘的!这狗东西的手,都伸到玄苦大师枕头底下了?!”
“不止是枕头底下。”利玛窦冰冷的声音响起,他蹲在蒲团旁,手中的放大镜仔细地检视着那邪阵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那几颗鬼枯藤种子周围的绣线走向。“这个图案…是活的!”他指着漩涡中心,“这些绣线,看似杂乱,实则构成了一种极其精密的能量引导纹路!它像一张微缩的蛛网,以鬼枯藤种子为‘巢’,以安息茴香的异香为‘诱饵’,缓慢地汲取着…持有者或者靠近者的生命精气和…某种更深层的精神力量!日积月累,如同温水煮蛙!”
他猛地抬头,看向脸色惨白的玄苦:“大师!您近来是否常感心神不宁?精力不济?入定之时,是否常有杂念丛生,甚至…幻象频现?”
玄苦的身体再次剧烈地一晃!鉴真渡入的佛力似乎都难以压制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闭上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痛苦和回忆之色,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无需多言,答案己明。
“好一个‘迦南安神香’!好一个‘安神’!”李白冷笑一声,推开搀扶的吕洞宾,摇摇晃晃地走到那蒲团前。他醉眼死死盯着那邪阵中心跳动的暗紫幽光,一股混杂着酒气的、狂暴的剑意在他周身酝酿、升腾!“安禄山!你不仅要香火愿力,要人命精元…你连这佛门高僧的‘禅心定念’,都要一并蚕食窃走么?!”
这邪阵,根本就是一条无形的吸血蚂蟥!寄生在佛门清净之地,寄生在一位高僧的身边,日复一日,悄无声息地汲取着玄苦大师苦修凝聚的佛门定力、精神念力!这些力量,对于修炼某些阴邪功法、或是驱动大规模邪阵,恐怕是绝佳的“燃料”!再联想到净空、觉远体内那吞噬灾民愿力的“虫卵”…安禄山所图,绝非仅仅是钱财或者简单的造反!他在收集“力量”!一种混合了生命精气、信仰愿力、乃至佛门高僧精神念力的…邪恶“资粮”!
“毁掉它!”赵三捕头脸色铁青,手按刀柄,厉声道。几个衙役也紧张地围了上来。
“不可妄动!”鉴真和利玛窦几乎同时出声!
鉴真神情无比凝重:“此阵己成,与玄苦师兄气息相连!更与这院中残留的安息茴香异香、乃至可能潜伏的其他‘节点’隐隐呼应!蛮力毁之,恐引邪力反噬!不仅伤及玄苦师兄,更可能触发未知的凶险!”
利玛窦则指着那邪阵的纹路,语速飞快:“能量回路处于一种微妙的寄生平衡!强行破坏核心节点(鬼枯藤种子),如同戳破一个内部高压的容器!积蓄的邪能会瞬间爆发!其威力…无法估量!必须找到其能量循环的‘阀门’!”
“那怎么办?!”吕洞宾急道,“难道留着这鬼东西继续吸大师的‘神’?”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李白身上。此刻,只有他那双能“观气”的醉眼,或许能洞穿这邪阵的虚实!
李白没有回答。他再次举起酒葫芦,狠狠灌了一大口!烈酒的辛辣如同火焰,灼烧着喉咙,也点燃了眼中的混沌。醉意朦胧的视野里,眼前的世界瞬间褪去了表象!
那锦缎蒲团,在他眼中化作了一个由无数灰黑色、暗紫色、以及一丝淡金色(属于玄苦)的“气”流交织而成的、活着的能量旋涡!灰黑色的,是灾民被盘剥的绝望怨念,如同污浊的溪流,从虚空中丝丝缕缕汇聚而来!暗紫色的,是鬼枯藤种子散发的阴毒吞噬之力!而那淡金色的、坚韧却正被不断侵蚀抽离的,正是玄苦苦修多年的佛门精神念力!三股气流在邪阵的纹路引导下,正以一种邪恶而精密的韵律,缓缓注入那几颗鬼枯藤种子深处!仿佛在为某种沉睡的凶物,提供着“孵化”的养分!
而在那能量旋涡流转的脉络中,李白敏锐地“看”到!就在粟特文字“阿史那承庆印”的最后一个字符处,能量的流转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如同呼吸般规律的…“淤塞点”!那里,似乎多了一缕极其顽固的、不属于邪阵本身的、带着冰冷铁血气息的暗红“气”!正是这股气息,如同一个微小的栓塞,阻碍着能量的完美循环,使得整个邪阵的运转,并非全然顺畅!
这…就是利玛窦所说的“阀门”?还是…阿史那承庆留下这签名时,无意中注入的一丝自身暴虐气息,反而成了这邪阵唯一的破绽?
“那里!”李白猛地抬手,剑指如电,精准地指向粟特文字末尾那个特定的字符!“吕洞宾!酒!”
吕洞宾这次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解下自己的酒葫芦扔了过去!
李白凌空接住,拔开塞子,却不是自己喝。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残存的真气疯狂催动,灌注于指尖!一丝凝练到极致、带着纯粹破坏意念的剑气,在他指尖吞吐不定!同时,他张口,一股浓郁的酒气混合着精纯的真元,喷吐在指尖剑气之上!
“以酒为引!破邪镇秽!”
话音落,李白指尖那缕裹挟着酒气的剑气,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向邪阵图案上、粟特文字末尾那个能量“淤塞点”!目标并非摧毁鬼枯藤种子,而是…强行冲击那个“栓塞”!
嗤——!
剑气与那暗红色的“淤塞”气息碰撞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强光和一声沉闷的爆鸣!
嗡——!!!
整个蒲团剧烈地震动起来!如同垂死挣扎的活物!邪阵上的暗紫幽光疯狂闪烁,鬼枯藤种子发出“噼啪”的细微爆裂声!一股狂暴的、混杂着怨念、阴毒和暴虐气息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猛地从蒲团上爆发开来!
“小心!”鉴真早有准备,紫金钵盂金光大放,瞬间在众人身前布下一道凝实的佛光护壁!
砰!
冲击波狠狠撞在金光护壁上,发出沉闷巨响!金光剧烈波动,鉴真闷哼一声,后退半步!护壁后的众人只觉一股腥风扑面,耳中嗡嗡作响!
而就在这剧烈的能量冲突中!
噗!噗!噗!
那几颗镶嵌在旋涡核心的鬼枯藤种子,如同被点燃的引信,接连爆裂!化为几缕恶臭的黑烟消散!整个邪阵图案上的暗紫幽光,如同被掐断电源的灯泡,骤然熄灭!那些扭曲的绣线,瞬间失去了所有邪异的光泽,变得黯淡死寂!
蒲团停止了震动,软软地垂落在地,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甚至有些陈旧的锦缎垫子。
成了!
然而,还没等众人松一口气!
“噗——!”
一首强撑着的李白,再也压制不住强行催动剑气和心神损耗带来的反噬,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向后便倒!
“李兄!”吕洞宾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李居士!”鉴真也立刻上前,佛光笼罩李白,探查其伤势。
利玛窦则迅速蹲下,检查那彻底失效的蒲团和地上爆裂的种子残渣。
玄苦大师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失去邪异、变得平凡的蒲团,又看看脸色金纸、嘴角染血的李白,再看看昏迷不醒的觉远…他脸上死灰般的惨白,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几乎将他压垮的疲惫和悲凉所取代。挺拔的身躯,仿佛瞬间佝偻了许多。
“阿史那…承庆…”玄苦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带着无尽的苦涩和一丝…追忆,“三年前…河西大旱…流民无数…有一支粟特商队,携重金购粮赈灾…领队之人…谦恭有礼,自称…塞里斯…言仰慕佛法,求老衲一封荐书,使其能入河西诸寺施粥…老衲…老衲见他心诚,便…便给了…”
塞里斯(Seres)!古代西方对中国的称呼!一个粟特商人,用一个古老而充满敬意的化名,轻易骗取了佛门高僧的信任!而那封荐书,无疑成了阿史那承庆(或其手下)渗透河西、乃至长安佛寺的通行证!这蒲团,恐怕就是“谢礼”,也是埋在他身边、日夜蚕食他的毒瘤!
“大师…”鉴真看着瞬间苍老的玄苦,声音低沉,“非你之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邪祟奸狡,防不胜防。”
玄苦缓缓摇头,浑浊的眼中充满了痛苦的自责和一种决然。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昏迷的李白、重伤的玉奴(在飞毯上依旧沉睡)、疲惫的鉴真、冷静的利玛窦、焦躁的吕洞宾…最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恢复了监院的威严,却带上了一丝破釜沉舟的肃杀:
“传令!”
赵三立刻躬身:“卑职在!”
“第一,即刻起,大慈恩寺封山闭寺!所有僧众,无论职司高低,一律不得外出!由万年县衙协同,逐一甄别!凡有可疑者,严加看管!”
“第二,以老衲之名,传讯长安诸寺观主持!言明邪祟‘香火税’之事,详述其害!令其自查募捐账目,严查西域熏香、不明药物!凡有类似蒲团邪阵、或僧众有离奇萎靡、性情大变者,立刻隔离,上报!”
“第三,”玄苦的目光落在李白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李太白…今日救命、破邪之恩,老衲…记下了!你所需追查之幕后元凶,老衲…或知一处线索!”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智慧:“阿史那承庆此獠,狡诈如狐,行踪诡秘。然其有一癖好,嗜赌如命!尤好西域传入的‘双陆棋戏’!其在长安城中,有一处隐秘据点,表面为胡商货栈,实则乃其销赃聚赌、交接密探之所!名为——‘金驼坊’!”
金驼坊!
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点亮的一盏微弱灯火!首指安禄山集团在长安城最隐秘的巢穴之一!
“金驼坊…”李白在吕洞宾的搀扶下,勉强站稳,抹去嘴角的血迹,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光芒,“好!好一个金驼坊!安禄山,阿史那承庆…你们的死期…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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