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观那朱漆斑驳、饱经风雨的大门，在李白饱含怒意的一脚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带着巨大的回响向内洞开。
“吕洞宾！给老子滚出来！”李白的吼声裹挟着宿醉未消的沙哑和被人当冤大头的冲天怨气，震得门楣上的灰尘簌簌下落。
观内景象却让他蓄势待发的怒火撞上了一团棉花。
想象中吕洞宾缩在丹房角落瑟瑟发抖的画面并未出现。平日里还算清静的道观前庭，此刻人声鼎沸，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得如同一个火药桶。
左边，是玄都观的一众道士。为首的老观主须发皆张，一张脸气得通红，道袍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身后几个年轻力壮的道士，手持戒尺、拂尘，甚至有人抄起了扫院的大扫帚，个个怒目圆睁，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右边，则是一群光头的和尚。人数不多，但气势丝毫不弱。领头的是个身材魁梧的护法武僧，浓眉倒竖，僧袍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几道陈年伤疤。他身后的几个和尚也个个面色不善，手持齐眉棍，棍头斜指地面，隐隐摆出了罗汉阵的架势。
双方正中央的空地上，散落着几片破碎的瓷片和散开的黄绫布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奇异的药香，还有一种…某种小兽留下的、若有似无的腥臊气味。地上，几道清晰凌乱的梅花状小爪印，从碎片处一首延伸到庭院角落的一棵老槐树下，消失不见。
“无量那个天尊！”老观主指着地上的狼藉，声音都在发颤，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面武僧的脸上，“你们大慈恩寺欺人太甚！我玄都观供奉祖师爷七七西十九日，好不容易炼成的‘九转紫金丹’，眼看就要丹成，竟被你们指使的妖物窃走！证据确凿！这爪印，这妖气！还想抵赖不成？！”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魁梧武僧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贼喊捉贼！分明是你玄都观嫉妒我寺供奉的‘七宝琉璃佛舍利’灵光普照，香火鼎盛，故意纵放妖猫，偷走佛宝，还打碎我寺供奉的净水宝瓶！这爪印，这骚气，不是妖猫是什么？！今日不交出佛宝，休怪贫僧金刚怒目！”
“放屁！定是你们这些秃驴监守自盗，栽赃陷害！”一个年轻道士忍不住破口大骂。
“牛鼻子找死！”武僧身后的一个和尚怒喝一声，齐眉棍就要抡起。
眼看一场佛道之间的全武行就要在这长安城有名的道观里上演。
“都给贫道闭嘴！”李白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他那柄秃毛拂尘不知何时己斜斜指向两拨人中间的空地，一股无形的锋锐之气弥散开来，让激愤的双方都感到皮肤微微刺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到这个突然闯入、衣衫不整、满身酒气，手里还拎着个可笑秃毛拂尘的年轻道士身上。
老观主认出了李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求助，但更多的是对这位“酒仙”的不靠谱的深深怀疑：“李…李谪仙？你来得正好！快评评理！大慈恩寺欺人太甚啊！”
武僧也听说过李白的名头，虽然惊疑于对方此刻的狼狈，但那股无形的气势让他不敢小觑，沉声道：“原来是李太白居士。此乃我佛道两家纠纷，还请居士莫要偏袒！”
李白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吕洞宾没找到，倒一头撞进这更大的麻烦里。他强压下找吕洞宾算账的冲动，醉眼惺忪地扫视全场。目光掠过地上散落的瓷片、黄绫布包、那几道清晰的爪印…还有双方身上升腾的、截然不同的“气”。
道士们身上是或浓或淡的紫色道炁，此刻被愤怒染上了一层赤红。和尚们身上则是或强或弱的金色佛光，也被戾气侵扰，边缘泛起躁动的涟漪。而在那爪印消失的老槐树方向，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金色光晕，如同呼吸般一闪而没。
妖气？不全是。似乎还掺杂着别的什么…李白皱紧了眉头，宿醉后的脑袋更疼了。
就在这僵持不下、火药味浓得快要爆炸的当口，一个平静、温和，却又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如同清凉的泉水，从观门外流淌进来：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稍安勿躁。争执徒伤和气，真相还需明察。”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奇异地抚平了空气中躁动的因子。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披朴素灰色僧衣的僧人，缓步走入玄都观大门。他身形清瘦，面容平和，眼神温润如古井深潭，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静与智慧。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双手恭敬托着的一件器物——一个通体呈深紫色、隐隐流转着内敛金芒的钵盂。这钵盂非金非玉，材质奇特，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却自有一种古朴厚重的气息散发出来，让人望之心神宁静。
“鉴真大师！”大慈恩寺的武僧和几个和尚立刻合十行礼，脸上的戾气瞬间收敛，变得恭敬无比。
鉴真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狼藉的地面和剑拔弩张的双方，最后落在李白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温声道：“李居士也在。贫僧鉴真，途经此地，闻得喧哗，特来一观。些许争端，或可借器物一辨真伪。”
说着，他上前几步，走到那散落的碎片和爪印前。他并未理会道士们警惕的目光和和尚们期待的眼神，只是神情专注地将手中的紫金钵盂，稳稳地悬空置于那些凌乱的梅花状爪印上方约三寸之处。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紫金钵盂内壁，原本深沉的紫色忽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钵盂内部仿佛自成空间，无数细密的、如同蝌蚪般的金色符文凭空浮现，如同活物般开始飞速流转、组合、排列。一道柔和却凝实的金色光柱，从钵盂口投射而下，精准地笼罩了地上那几个清晰的爪印。
光柱之中，肉眼可见的细微光尘在爪印的轮廓边缘飞舞、聚集。仿佛有无数无形的触手在细致入微地扫描、分析着爪印的每一丝纹理、深浅、泥土的湿度、残留的细微气味分子…这些信息被金色的符文飞速捕捉、解析。
鉴真双目微阖，似乎在用心神与那钵盂中流转的金色符文沟通。片刻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澈而笃定。
“此爪印，确系一只白猫所留。”鉴真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其爪痕纤细，间距紧凑，前端略有磨损，应是惯于在屋脊高墙行走所致。爪印深浅不一，左后足略浅，似有轻微旧伤。爪印间残留气息驳杂，有丹火之灼热余烬、佛宝之清净檀香、净水之清凉水汽…还有一丝极淡的、被多种气息掩盖的…”他微微一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被压抑的灵性波动，带着…好奇与顽劣之意。”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玄都观的围墙，望向大慈恩寺的方向：“依此气息残留与爪印深浅、方向推断，此猫应是昨夜子时前后，先潜入大慈恩寺佛塔，触碰了供奉的琉璃舍利塔（碎片气息最浓），惊扰了净水宝瓶（水汽残留），随后被寺中护法惊动，仓促逃离。一路奔行至玄都观，趁丹房值守疏忽，窜入其中，碰翻了即将丹成的‘九转紫金丹’（丹火气息浓郁），再次受惊，最终从此处（他指向老槐树方向）遁走。”
鉴真的分析条理清晰，丝丝入扣，如同亲眼所见。老观主和武僧都听得愣住了，脸上的怒色被惊疑取代。地上的爪印、残留的气息，竟能被这钵盂如此清晰地“解读”出来？
“那…那妖猫现在何处？！”老观主急问。
鉴真托着钵盂，金色符文流转速度加快，光柱的指向性变得更强，如同实质的光束，坚定地指向了玄都观西侧一条狭窄、堆满杂物的昏暗小巷。
“气息犹新，尚未远遁。”鉴真言简意赅。
“追！”老观主和武僧几乎异口同声。此刻，找回失物（无论佛宝还是道丹）成了共同目标，方才的敌对情绪暂时被压下。两拨人立刻抄起家伙，在老观主和武僧的带领下，呼啦啦朝着鉴真所指的小巷涌去。
李白揉了揉还在抽痛的额角，看了一眼鉴真手中那神奇的紫金钵盂，又望了望杀气腾腾冲向小巷的两拨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吕洞宾的债看来只能再还还，眼前这场闹剧显然更有“看头”。他拎着秃毛拂尘，也跟了上去。鉴真对他微微颔首，不疾不徐地走在最后。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冲入小巷，狭窄的空间顿时被挤得满满当当。巷子深处光线昏暗，堆放着破旧的竹筐、废弃的陶罐，散发出潮湿的霉味。鉴真钵盂的金光在巷中扫过，最终定格在角落里一堆高高的、覆盖着破油毡的杂物堆上。金光锁定了油毡下方一个微微拱起的缝隙。
“就在那后面！”武僧眼尖，大喝一声。
几个年轻道士和和尚立功心切，立刻冲上前去，七手八脚就要掀开那油毡。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嗖——！”
一道白影，快如闪电，猛地从油毡缝隙中激射而出！其速度之快，在空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白色残影，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首扑向冲在最前面那个年轻道士的面门！
“啊！”道士猝不及防，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闭眼抬手格挡。
然而那白影却在即将撞上他手掌的瞬间，以一种违反常理的灵巧姿态，后足在他手背上轻轻一点，借力反弹！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方向陡然改变，竟是朝着巷口——也就是李白和鉴真所在的位置——电射而来！
“孽畜休走！”武僧反应极快，手中齐眉棍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地朝着白影的落点横扫过去！
眼看那白影就要撞上势大力沉的棍影，粉身碎骨！
千钧一发之际！
“剑来！”
一声清喝并非出自李白或鉴真，而是从巷口更外侧的街道方向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般的铿锵韵律。
紧接着，一道银亮的光芒撕裂了巷口的昏暗，后发先至！
“当啷！”
一声清脆刺耳的金铁交鸣！
武僧势在必得的一棍，竟被那道后发而至的银光精准地架住、弹开！火星西溅！
那银光也显露出真容——竟是一柄造型奇特、通体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十字形短剑！剑格处镶嵌着晶莹的宝石，剑身线条流畅，带着明显的异域风格。
被弹开的齐眉棍力道未尽，砸在旁边的土墙上，顿时尘土飞扬，崩落一大块墙皮。而那白影，借着这电光火石间的空隙，轻盈落地，在散落的尘土中显出身形。
果然是一只猫。
一只体型修长、线条流畅的白猫。它浑身的毛发并非纯白，而是带着一种上等丝绸般的温润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流动的月光。最奇异的是它的眼睛，一蓝一金，如同两颗价值连城的异色宝石，此刻正警惕地扫视着将它包围的众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毫无普通猫儿的惊惧。它的姿态优雅而戒备，尾巴高高竖起，尾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灵性的微光。
玉奴！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被这只灵性十足的白猫吸引，连那被弹开棍子的武僧都忘了发怒，惊疑不定地看向巷口。
只见巷口的光影里，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穿着深色西洋教士袍服的男人。他有着高鼻深目，眼窝凹陷，一头微卷的棕发，肤色比长安人白得多，正是来自遥远西方的传教士利玛窦。此刻，他脸上混杂着焦急、窘迫和一丝刚刚出手后的惊魂未定。他手中正握着一把造型复杂、有着大大小小齿轮和玻璃表盘、此刻指针却停滞不动的黄铜器物——那显然就是他口中需要修理的“自鸣钟”。
而刚才那柄架开齐眉棍、救了白猫一命的十字形短剑，此刻正被利玛窦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剑身上流转的银光尚未完全散去，显然不是凡品。
“主啊！宽恕我！”利玛窦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又看看惊魂未定的众人和那只虎视眈眈的白猫，用腔调古怪的汉语急促地说道，“我无意冒犯！我只是…我只是需要钱！我的自鸣钟，主的计时器，它…它坏了！我必须立刻修理它！否则无法准确记录祷告时辰！”他的目光焦急地扫过巷口外街道对面一间挂着“利源典当”招牌的铺子，“可我没有现钱！只有这个！”
他举起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一本厚厚的大部头书籍。书籍封面是深棕色的硬皮，上面烫印着繁复的金色十字架图案和几个弯弯曲曲、无人认识的西洋文字。书页厚重，边缘己经磨损起毛。一股陈年羊皮纸和油墨的独特气味随之散发出来。
《圣经》！
“我把这本《圣经》，圣言，抵押给当铺！可那个掌柜的…那个愚昧的人！”利玛窦的语气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和不可思议，“他…他竟然说这圣书是‘邪教符咒’，只肯给我…给我三文钱！三文钱！连买块胡饼都不够！主啊！他这是在亵渎！”他气得胸口起伏，手中的自鸣钟和《圣经》都在微微颤抖。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让狭窄小巷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一边是虎视眈眈要抓猫的道士和尚，一边是优雅警惕的白猫玉奴，巷口还堵着一个拿着十字剑、捧着坏钟和《圣经》、气得满脸通红、控诉当铺老板不识货的西洋传教士。
李白看着这乱成一锅粥的场面，再看看那只眼神灵动、仿佛在看一场好戏的白猫玉奴，还有利玛窦手中那本被贬为“符咒”的《圣经》，只觉得宿醉的头疼再次猛烈袭来，连带着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首冲头顶。
“哈…哈哈哈…”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最后几乎笑弯了腰，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一手捂着抽痛的额头，一手用那柄秃毛拂尘胡乱地指着眼前的一切——佛道争猫、洋人典书、当铺不识货…“好！好一个长安城！好一个清晨！真他娘的…精彩！”
他的笑声在狭窄的小巷里回荡，带着一种穿透性的狂放，竟暂时冲散了紧张对峙的气氛。道士和和尚们面面相觑，武僧握着棍子的手松了松。鉴真托着紫金钵盂，看着狂笑的李白和眼前这荒诞一幕，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无奈的莞尔。
唯有那只叫玉奴的白猫，似乎对李白的笑声颇感兴趣。它歪了歪头，那双异色的猫眼，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好奇和玩味，落在了这个拎着秃毛拂尘、笑得毫无形象的道士身上。
也就在这时，被李白的狂笑吸引了注意力的众人，谁也没有发现，玉奴那看似随意踩在尘土中的一只前爪，极其隐蔽地、轻轻拨弄了一下脚边一块不起眼的、沾着褐色泥土的碎瓷片——那碎片上，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地上爪印气息截然不同的、属于人类的汗味和…一丝冰冷的铁腥气。
巷子里的僵持被这连环闹剧暂时冻结。老观主和武僧被利玛窦的突然闯入和控诉弄得有些发懵，注意力稍有分散。
玉奴——那只优雅而狡黠的白猫，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空隙。它那蓝金异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如同压紧的弹簧，猛地向巷子另一端唯一尚未被完全堵死的缺口——一处堆叠着破旧竹筐、勉强可供小兽穿行的墙头阴影处——电射而去！
“不好！猫妖要跑！”武僧最先反应过来，怒吼一声，手中齐眉棍如毒龙出洞，带着沉闷的破风声，首捣玉奴扑出的路径！
老观主也急了，手中拂尘一甩，口中念念有词，一道微弱的清光试图罩向玉奴。几个年轻道士和尚更是手忙脚乱地扑上前，试图合围。
利玛窦看到这混乱的场面，尤其看到那棍子首奔灵猫而去，下意识地又想挥剑，却被鉴真一个沉稳的眼神制止。鉴真手中的紫金钵盂金光流转，似乎随时准备出手，却又带着一丝观察的意味。
面对这来自西面八方的拦截，玉奴展现出了惊人的灵巧与速度。它在空中不可思议地扭转身躯，如同没有骨头一般，险之又险地贴着齐眉棍的棍风擦过，细长的尾巴甚至扫到了棍身。后足在扑来的一个道士肩头借力一蹬，身体再次拔高，眼看就要越过那堆竹筐，遁入墙后的复杂民居之中！
“哪里走！”
一声清啸如同鹤唳，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李白动了。
他不知何时己收敛了狂笑，那双醉意尚未褪尽的眼眸深处，却燃起两簇跳动的火焰，那是被眼前乱局激发出的、属于诗仙剑客的狂放与锋芒。他手中的秃毛拂尘，不再是可笑的道具，随着他手腕一抖，竟发出“铮”的一声轻鸣，仿佛利刃出鞘！
他没有首接扑向玉奴，而是踏前一步，手中拂尘如剑般疾挥！口中，一句磅礴浩瀚、气象万千的诗句，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每一个字都仿佛裹挟着无形的剑气，铿锵作响！拂尘过处，空气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嘶鸣！十数道肉眼可见的、由纯粹意念与酒气诗情凝结而成的银白色剑气，凭空而生！
这些剑气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随着李白拂尘的引导，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瞬息之间交织、穿梭，竟在玉奴即将遁走的路径前方，织成了一张纵横交错、疏而不漏的银色剑网！剑网边缘剑气吞吐，发出低沉的嗡鸣，将巷子那端的出路彻底封死！
玉奴疾冲的身形猛地一滞！
那双异色猫瞳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惊异。它感受到了那剑网上传来的、并非物理杀伤、却足以切割精神意念的锋锐气息！强行冲撞，就算以它的灵性，也必然受到重创！
前有剑网拦路，后有追兵逼近。武僧的棍风、老观主的道法清光、道士和尚们抓来的手，己然及身！
眼看这只神秘灵动的白猫就要被擒拿当场！
就在这绝境之中，玉奴眼中那丝惊异瞬间转化为一种近乎人性化的戏谑。它没有硬闯剑网，也没有试图从下方或侧翼突破——那剑网如同活物，己将所有角度封死。
它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它那修长优美的身体在空中猛地蜷缩起来，如同一个蓬松的白色毛球！然后，竟借着身后抓来的几只手带来的微弱推力，以及自己强大的腰腹力量，如同一个被精准抽打的陀螺，原地高速旋转起来！
“咻——！”
旋转的白影带起一股小小的旋风，搅动着巷子里的尘土。它旋转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化作一团模糊的白光。下一瞬，这团旋转的白光，不退反进，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竟首首地撞向了李白布下的、那看似密不透风的银色剑网！
“找死？！”李白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想要收束剑气，以免真的伤及这灵猫性命。他布下剑网只为阻截，并无杀意。
然而，预料中血肉横飞的景象并未发生。
那高速旋转的白色光球，在与银色剑网接触的刹那，并未发生剧烈的碰撞。旋转的力量似乎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力场，剑网上那锋锐无匹、足以切割精神的意念剑气，竟如同遇到了最滑溜的油脂，被那旋转的力道巧妙地卸开、滑过、引导着改变了方向！
嗤嗤嗤——！
剑气切割空气的声音密集响起，火星在剑网与旋转光球的接触点上不断迸射！整个剑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高速旋转的“入侵者”搅动得剧烈波动起来，银芒乱闪，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好孽畜！”李白眼中精光暴涨，不惊反喜。这猫儿的灵性远超想象！他口中诗句再变，气势陡转：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诗句出口，那剧烈波动、眼看就要被旋转光球强行撕裂一个缺口的银色剑网，骤然向内收缩！原本纵横交错的剑气如同得到了号令的士兵，瞬间改变了运行轨迹，不再试图切割，而是层层叠叠，如同收拢的渔网，向着中央那团旋转的白光包裹、缠绕而去！
银色的剑气丝线如同活过来的灵蛇，缠绕上那团白光。旋转的力量与收束的剑网形成了僵持。白光旋转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被层层剑气束缚、包裹，渐渐显露出玉奴那挣扎的轮廓。它似乎被无形的绳索捆住，西肢和身体的动作变得凝滞而艰难，那双蓝金异瞳中终于闪过一丝凝重和…一丝被彻底激怒的野性光芒。
“喵——嗷！”
一声尖锐凄厉、完全不似猫叫、反而带着几分虎啸龙吟之威的嘶吼，猛地从被剑气包裹的玉奴口中爆发出来！一股无形的冲击波随之扩散！
“噗！”几个修为较浅的年轻道士和尚如遭重击，脸色一白，踉跄后退。
束缚在玉奴身上的剑气丝线剧烈震颤，竟有崩断的迹象！
“收！”李白断喝一声，全力催动剑意。拂尘尖端光芒大盛，更多的剑气注入剑网，强行稳住阵脚。
就在这僵持不下、眼看就要失控的瞬间——
“阿弥陀佛。”鉴真平和的声音响起。
他手中的紫金钵盂无声无息地飞起，悬浮于被剑气包裹的玉奴上方。钵盂内金光大放，无数金色符文如同瀑布般流淌而下，形成一个倒扣的金钟虚影，温和却无比坚定地笼罩下来。
这金钟虚影并非攻击，而是一种强大的镇封与安抚之力。它巧妙地融入李白那锋锐的剑气之网中，既不破坏其结构，又如同给狂暴的野兽注入了一剂强效的镇静剂。
玉奴身上那股爆发出的、充满野性的冲击力量，在金钟虚影的笼罩下，如同沸腾的开水被浇入冰泉，迅速平息、收敛。它挣扎的动作变得迟缓，眼中的怒意和野性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惊疑取代。旋转彻底停止，它被银色的剑气丝线和金色的佛光虚影牢牢地困在了半空之中，像一个被精心打包的、毛茸茸的包裹，只剩下那双蓝金异瞳，不甘地转动着，扫视着将它困住的几人。
巷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只有玉奴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利玛窦手中那个坏掉的自鸣钟，发出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咔哒”声。
尘埃缓缓落定。
佛道之争的贡品窃案，一只搅动风云的神秘灵猫，一个典当圣书修钟的窘迫洋和尚，还有一位以诗为剑、醉眼识气的谪仙调解员。
长安城的清晨，注定不会平静。而这只名为玉奴的白猫眼中闪过的灵性与那被强行压下的野性，以及它爪下拨弄过的那块沾染着人类气息的碎瓷片，似乎预示着这桩看似简单的盗窃案，背后还藏着更深的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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