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镜中分娩**
水龙头没关紧。水滴砸在瓷盆底部的声响在空旷的洗手间里被无限放大，嗒，嗒，嗒，像一颗正在倒计时的心脏。程雨晴撑着冰冷的洗手台，盯着镜子里那张过于苍白的脸。眼下的青黑像是渗进了骨头里，额角血管突突地跳，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昨夜那条短信带来的寒意——“归巢”。
镜子里，她头顶那根该死的荧光灯管又开始闪烁。明灭的光线下，她自己的倒影边缘似乎模糊了一下，几缕发丝诡异地向上飘起，像浸在水中的水草。她猛地闭眼再睁开，倒影恢复了正常。
“压力太大了。”她低声告诉自己，拧紧水龙头。水声停了，但另一种声音却清晰地钻了进来——微弱、压抑，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嘴的啜泣，断断续续，从隔壁的器械清洗间传来。
程雨晴的手按在门把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清醒。她轻轻推开一条缝。清洗间里光线昏暗，只有消毒柜的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一个穿着粉色护工服的身影背对着门，肩膀剧烈地耸动。是负责育婴室保洁的张姨。
“张姨？”程雨晴轻声唤道。
啜泣声戛然而止。张姨的肩膀僵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她的脸上糊满了泪水，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在幽绿的光线下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恐惧。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裹在脏污白布里的东西，布团微微起伏，隐约传来微弱的、类似新生儿的啼哭声，但那声音又夹杂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高频的振翅嗡鸣。
“不是我…不是我拿的…”张姨的声音嘶哑破碎，抱着布团的手臂抖得像风中落叶，“它…它自己爬出来的…从13号箱底下…”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蜂蜜甜腻和铁锈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盖过了消毒水的味道。程雨晴胃里一阵翻搅，她强忍着，目光死死盯住那蠕动的布团。白布的一角滑落，露出一小片覆盖着湿漉漉绒毛的、灰绿色的皮肤，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规则的六边形纹理。
“给我看看，张姨。”程雨晴的声音异常冷静，她朝前走了一步。
“不！别过来！”张姨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后退，脊背撞上了冰冷的器械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她怀里的布团受惊般剧烈地挣动起来，包裹物滑落得更多——一只覆盖着几丁质甲壳、末端带着细小倒钩的节肢猛地刺破白布，胡乱地挥舞了一下！那绝不是人类婴儿的手脚！
嗡鸣声陡然拔高，尖锐得刺穿耳膜。
“它在叫我…它在叫我…”张姨的眼神彻底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脸上却诡异地浮现出一种近乎痴迷的温柔笑容。她不再看程雨晴，而是低下头，用脸颊蹭着那蠕动的、非人的东西，仿佛那是她最珍贵的宝物。
就在这时，程雨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清洗间墙上的不锈钢器械消毒柜。锃亮的柜门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房间里的景象：张姨抱着那团蠕动的东西，脸上挂着诡异的痴笑。而在她的身后——程雨晴的倒影旁边——赫然多了一个轮廓！
那东西像一团扭曲的黑烟，勉强维持着人形，细长的西肢如同竹节虫般反曲着撑在地上，一颗比例失调的头颅低垂着，看不见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黑暗。它正无声无息地、一点点地朝着张姨和她怀中之物俯下身去！
程雨晴的心脏瞬间停跳！她猛地回头——身后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器械架和幽绿的指示灯。再看向消毒柜的镜面——那扭曲的黑影依然存在，俯身的动作更加明显，一只烟雾般的手爪几乎要触碰到张姨的头顶！
现实与镜面的割裂感让她头晕目眩，一股冰冷的恐惧从脚底首冲头顶。
“张姨！小心后面！”她失声尖叫，同时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想将张姨拉开。
晚了。
就在程雨晴的手指即将碰到张姨手臂的瞬间，镜面里那个俯身的黑影猛地抬起了那颗没有五官的头颅！程雨晴的视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钉在了消毒柜的镜面上。她看到了——在那团代表头颅的黑暗中央，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烙铁！
“呃啊——！”张姨的身体猛地绷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短促惨叫。她怀里的布团也停止了挣扎。
现实中，张姨僵在原地，脸上痴迷的笑容凝固了，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里倒映着消毒柜幽绿的指示灯，却空洞得没有任何神采。她像一尊被瞬间抽走灵魂的泥塑。
而镜面里，那个扭曲的黑影，正将烟雾般的手爪从张姨的头顶缓缓抽出。爪尖似乎缠绕着一缕缕半透明的、发着微弱白光的丝线——就像被扯出的脑髓，又像是某种虚无缥缈的灵魂碎片。黑影将那些“丝线”凑近它头颅中央的猩红光点，如同在吸食。
更让程雨晴血液冻结的是，在镜面倒影的边缘，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头顶，那几缕模糊飘起的发丝位置，赫然悬浮着两只半透明的、微微颤动的昆虫触角虚影！和她昨夜在院长眼镜反光中看到的如出一辙！
“不…”程雨晴踉跄后退，撞在门框上，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回神。镜面里，那个吸食“丝线”的黑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那颗没有五官的头颅缓缓转向镜面，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探照灯般锁定了镜外的程雨晴！
嗡——！
怀里的布团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利嗡鸣，盖过了所有声音。包裹物彻底散开！
程雨晴只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难以名状的、介于昆虫幼体和扭曲胎儿之间的怪物。灰绿色的皮肤覆盖着的绒毛和几丁质甲壳，蜷缩的身体上伸出数条带着倒钩的节肢，本该是头部的位置是一个不断搏动、布满深色血管网的囊状器官，囊口裂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细密的尖齿，嗡鸣声正从中发出。而在它躯干中央，一个清晰的、灼烧般的烙印——**13**。
强烈的恶心和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程雨晴再也忍不住，转身冲出清洗间，扶着走廊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走廊的应急灯不知何时又开始了闪烁。在明灭不定的惨白光线中，程雨晴惊恐地发现，墙壁光滑的乳胶漆表面，正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一个又一个潮湿的、边缘清晰的印记。
那是手印。
小小的，带着蹼膜的婴儿手印。
它们从清洗间的门下方蔓延出来，沿着墙根，湿漉漉地、一个接一个地印在冰冷的墙面上，一路指向走廊西侧，那扇标着“Archiv”的、奶黄色的铁门。
手印的尽头，那扇门不知何时，悄然开了一条缝。门内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贴着她的皮肤。程雨晴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亮得刺眼，又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只有一句德文：
**“Die Brutkammer ist bereit.”**
（育婴室己准备就绪）
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全身。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些湿漉漉的小手印，死死盯住档案室门缝里的黑暗。那黑暗仿佛有生命，正无声地邀请她，或者说，命令她。
走廊的灯光彻底熄灭了一秒。在绝对的黑暗中，程雨晴清晰地听到，就在自己耳边，传来一声极轻、极细的、带着黏腻水声的婴儿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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