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玄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的眼神,冰冷得如同黑风谷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冻土,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
“‘沧海血刃’。”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纸在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满了剧毒的锋利短刀,狠狠地剖开他自己胸膛的同时,也无情地剖向了对面那个赋予他生命的女人。
“二十年前,那场惨烈的北伐战争中,全军覆没,无一生还的……乞活军番号。”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一只盘旋在高空的饥饿鹰隼,死死地锁住她那双写满了惊恐的眼睛,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的养母,郝兰若,便是那支孤军‘沧海血刃’的……掌旗官。”
“她留给我的遗物之中,并没有这个东西。”
石玄曜的声音,在这一刻陡然拔高了数度,其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暴戾气息与火山爆发般的汹涌质问!
“所以,现在,你告诉我!”
“这枚虎符,它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身上?!”
“告诉我,黑风谷那场针对我的伏杀,还有那面绣着狰狞玄鸟的令旗,以及那些身穿我大魏禁军明光铠的敌人,他们……究竟是谁派来的!”
“告诉我,我的父亲,齐景略,那个被你们,被整个石家坞堡上下,唾骂了整整二十年的所谓‘叛徒’,他……到底是谁!”
“告诉我!!!”
最后那三个字,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从胸腔深处嘶吼出来的!他的声带,都因此感到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烈疼痛。
压抑了整整二十年的身世迷茫!
黑风谷中,那三十条无辜惨死的兄弟袍泽的冤魂!
身体里日夜承受着噬骨之痛的紫菀草奇毒!
还有祖父石弘渊那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言行!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痛苦、愤怒、不甘与绝望,在这一刻,如同积蓄了千百年的火山熔岩,轰然爆发!
他,石玄曜,就像一座沉寂了百年的火山,终于在这一刻,喷发出了足以焚毁世间一切的、狂暴而炙热的岩浆!
他母亲独孤氏的身体,在他那如同惊雷般的嘶吼声中,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片孤零零的、随时都会被撕碎的残叶。
她死死地盯着案几上那枚青铜虎符,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充满了深不见底的悲哀,还有一丝……仿佛早己预知了结局的、认命般的死寂。
突然,她笑了。
那笑容,却比撕心裂肺的痛哭还要难看,还要令人心碎。
她的嘴角,咧开一个僵硬而扭曲的弧度。
两行滚烫的清泪,从她那双曾经清澈美丽的眼眸之中,毫无征兆地汹涌滚落。泪水在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冲刷出两道清晰而刺目的痕迹。
“乞活军……是啊……乞活军……”
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早己被历史尘封的名字。仿佛在细细咀嚼一个浸满了鲜血与烈火的冰冷词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道。
“青姐她……青姐她……终究……还是没能……回来啊……”
她伸出那只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着的、保养得宜的玉手,似乎想要去触摸案几上那枚冰冷的虎符。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它的前一刹那,如同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般,猛地缩了回来。
仿佛那枚小小的虎符,是什么能够吞噬灵魂、索取性命的绝世凶器。
“是……是啊……她是乞活军的掌旗官,郝兰若……是那支被遗忘的孤军……最后的旗帜,最后的魂……”
“南齐永明元年的那场北伐……他们,他们孤军深入,最终被十倍于己的敌人,团团围困在了那座名叫石鳖的孤城之中……粮草断绝,内外无援……”
她的声音,充满了破碎的哽咽,断断续续,字不成句,仿佛随时都会因为悲伤过度而彻底断气。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从石鳖城传回来的消息,是她……是青姐亲手用鸣镝射出来的……鸣镝的箭杆上,绑着一封用鲜血写就的血书……上面只说……城,就要破了……”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
“全军覆没……三千乞活忠魂……无一生还……连一块完整的尸骨……都找不到了啊……”
石玄曜的心,在那一瞬间,猛地向下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当场窒息!
石鳖城!
他一首敬若神明的养母郝兰若,竟然是失踪在了那场史书中都记载得惨烈无比的石鳖城之战!
而他的母亲,独孤氏,一个常年深居在石家坞堡内宅之中、不问世事的鲜卑贵女,又为何会对一支二十年前就己经全军覆没的乞活军的内部秘辛,知道得如此清楚?
她和养母郝兰若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他死死地盯着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等待着她揭开那层包裹在真相之上的、血淋淋的迷雾。
她却只是不停地摇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如同陷入了某种可怕的魔怔一般。
“不能说……我什么都不能说……”
“云儿,我的儿啊……忘了它吧……把这枚虎符扔了,扔得越远越好!就当它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你斗不过他们的!我们谁都斗不过那‘玄鸟’的!他们会杀了你的!就像……就像……”
她突然变得异常激动起来,猛地伸出手,似乎想要不顾一切地抢走案几上那枚不祥的虎符。她的眼中,闪烁着一丝近乎疯狂的光芒。
石玄曜的反应更快,他一把将虎符紧紧攥在了自己的手心,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分外狰狞。
“忘了?”
他发出一声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深入骨髓的决绝,仿佛能将这厅堂内的空气都彻底冻结成冰。
“我那三十个情同手足的兄弟袍泽,他们的命,就永远地埋在了黑风谷那冰冷的土地之下!你现在,却让我忘了?!”
“他们身上流出来的血,恐怕都还没有彻底干透啊!”
他的怒吼声,如同重锤一般,再次将她狠狠地击溃。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无力地瘫坐在冰冷而坚硬的地板上,双手死死地掩住自己的脸颊,发出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的、令人闻之心碎的呜咽。
她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缩成了一团,像一个在寒风中迷了路的、无助的孩子。
那顶曾经象征着无上荣光与高贵身份的华美步摇冠,因为她剧烈的动作而歪向了一边。
冠上的十六片赤金叶子,随着她身体的啜泣与颤抖,在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无声地晃动着。
晃动着……
无声地晃动着……
石玄曜的目光,在这一刻,猛地定格在了那顶随着她的哭泣而不断晃动的步摇冠上!
北斗!
那校场上巨大羯鼓鼓面上,用朱砂描绘的北斗星图!
他自己怀中这枚“沧海血刃”虎符背面,那深刻的北斗七星刻痕!
这一瞬间,一个无比疯狂,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一道划破了万古长夜的黑色闪电,悍然劈开了他脑海中所有翻滚不休的迷雾!
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这步摇冠上,不多不少,整整十六片金叶……其排列的方式,其分布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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