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蹲下身,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礁石粗糙冰冷的表面,仿佛要从这亘古的坚硬中汲取一点力量。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车祸。”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涩,“是镇上的大家……东家一口饭,西家一件衣……把我拉扯大的。王姨……就是刚才被带走的那位,小时候我饿得哭,是她偷偷省下自己的早饭,一个热乎乎的鸡蛋饼塞给我……街口的陈爷爷,退休的老教师,我上学前的字都是他教的,没收过一分钱……”
回忆的滤镜让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极其短暂的、温暖的柔和,但转瞬就被更深的痛苦淹没。
“两年前……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一切都变了。”他的声音开始发抖,“镇上的人……像中了邪。一点小事就能吵得天翻地覆,一句无心的话能引来拳脚相向……矛盾像野草一样疯长,割都割不完。”
他痛苦地闭上眼:
“我也躲不掉。给我糖、叫我‘鬼仔’的王阿姨,开始用最难听的话骂我‘扫把星’、‘克死爹妈’……教我识字、给我讲故事的陈爷爷,会在他孙子打破碗的时候,莫名其妙拿起拐杖狠狠抽我,说我‘带坏了小孩子’……”
“还有贾叔……”陈昊宇的声音哽咽了,“就是那个杂货铺老板……以前过年,他都会提前叫我去他家,婶子会做一大桌菜……他说没儿子,就拿我当半个儿……”他的指甲深深抠进礁石缝隙里,指节泛白,“可后来……他也叫我滚……说我站在他店门口‘晦气’,影响他生意……”
“镇上的人……明明都那么好过的……”他语无伦次,巨大的痛苦让他身体微微发颤。口袋里的树叶急切地着他冰凉的手指。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声音却轻得像梦呓:
“我没办法……只能对着家里养的几盆绿萝、多肉说话……首到那个下午……下着很大很大的雨……”
陈昊宇的眼神骤然变得空洞而恐惧,仿佛被拉回了那个血色弥漫的雨幕中。
“不知道是谁和谁……在街上就打起来了……越打人越多……刀子、棍子……血……好多血……”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混着雨水……流得到处都是……红的……刺眼的红……哭声、骂声、惨叫声……混在雨里砸下来……好吵……好乱……”
“我冲上去想拉开他们……可我就是个废物……谁都拉不住……”巨大的无力感和愧疚几乎将他淹没,“我报了警……镇上的派出所……张警官他们来了……”
他猛地顿住,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脸色惨白如纸。
“那个……新来的实习警察……姓李……才二十出头……笑起来有颗虎牙……他……他把我推到墙角……”陈昊宇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哭腔,“他自己……被……被一把锄头……砸中了……”
“砰……那么响……盖过了雨声……”
他猛地抱住头,蜷缩起来,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好多血……从他头上流下来……和雨水混在一起……好多……好多……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们会动刀动锄头……我不知道……”
巨大的自责如同潮水般将他吞噬。口袋里的树叶焦急地探出更多,轻轻蹭着他的脸颊。
过了许久,他才勉强平复了一点,声音虚弱得像耗尽了一切力气:
“那天……死了好多人……雨太大了……没人埋……是我……我一个人……在镇子后面的荒坡……”他停顿了很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挖了好大的坑……把他们……埋了……”
“就是那天晚上……我淋着雨……发着高烧……醒来就有了……这个能力。”他指了指口袋里的小树苗。
“后来……我才知道……小镇在那天……就和外面断开了……彻底断了……所有人都疯了……只有我这个‘怪胎’……还‘正常’……”
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
“可这份‘正常’……在他们眼里……就是最大的‘不正常’,就是原罪……”
“贾叔……后来每次见到我……都让我滚……骂得很难听……但我能听懂……”陈昊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让我滚出镇子……滚得越远越好……他说我不一样……说不定能找到出去的路……找到救大家的路……”
“我找到了那条裂缝……但我自己出不去……我就把……把我养了很久、最亲近的这个小家伙……”他摸了摸口袋,“送了出去……让它找人……找人来救大家……”
“后来……那些怪物越来越多……我的能力也越来越奇怪……还能弄出那种……能吞人的大花……”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用花偷偷吞过一些人……想藏起来保护他们……躲开那些怪物的捕食……”
“可是……那些怪物……它们……骗人……”陈昊宇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愤,“它们告诉镇民……只要每天重复扮演过去的某一天……就能让小镇‘回去’……就能回到灾难发生前的‘好日子’……”
“它们还说……我……我是克星……是灾祸之源……”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就因为我……和大家不一样……我能控制植物……我没有像他们那样疯掉……所以……是我招来了灾难……是我破坏了小镇的‘和谐’……才引来了怪物……”
“于是……所有人都恨我……骂我……只要谁和我有过接触……哪怕是说了一句话……那些怪物就会变本加厉地折磨他们……我只能……像个真正的灾星一样……躲起来……藏在废墟里……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
“那只……云豹……它后来也找过我……”陈昊宇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迷茫,“它也说是我的气味……我的存在……像一个灯塔……才把它们……引来了小镇……”
他缓缓低下头,卷曲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只留下一个颤抖的下颌线。海风吹过,带来一丝咸腥的凉意,却吹不散那弥漫在他周身的、沉重的绝望。
口袋里的小树苗努力地探出枝叶,轻轻拍打着他的胸口,发出细微的、如同安慰般的沙沙声。
陈昊宇猛地吸了吸鼻子,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发出那声轻得几乎被海浪吞没的、锥心刺骨的疑问:
“它们……那些东西……是不是……真的是我引来的?”
这句问话,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低下头,单薄的身体在海风中微微颤抖,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罪人。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发出亘古不变的、低沉有力的轰鸣。
就在这沉重的寂静中。
“不是。”?
一个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如同礁石般坚硬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沈夜不知何时己经站首了身体,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海风吹得他那件宽大的风衣猎猎作响。他侧过头,目光锐利如刀,穿透了陈昊宇低垂的颅顶,首刺他迷茫绝望的核心:
“裂缝出现在哪儿,是宇宙规则随机丢骰子,跟你一根毛的关系都没有。”?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海风中无比清晰:
“那破书(文明册)套住小镇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啃百家饭呢!那些异生物是什么玩意儿?玩弄人心、吸食情绪是它们的本能!是它们赖以生存的氧气!”
他走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缩的少年,眼神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它们不把脏水泼给你这个唯一的‘清醒者’,怎么更好地操控那些麻木的‘食物’?怎么维持它们那个扭曲的‘牧场’?把你钉在耻辱柱上,是所有猎食者对反抗者最卑劣也最常用的伎俩!”?
沈夜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陈昊宇口袋边缘那几片微微颤抖的嫩叶:
“至于你?”?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有任何温度、却带着某种奇异力量的弧度:
“如果不是你这个‘怪胎’,不是你口袋里这个‘小怪物’……你以为那个鬼地方,还会有半个喘气的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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