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栖梧院的空气，在苏晚晴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允了”之后，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陆尘维持着那个五体投地、额头紧贴地板的姿势，大脑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允了？！**
三百两！城南破庙！甚至……连他那套“艺术投资”的歪理邪说，都一并“允”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差点把他冲得原地起飞！成了！真的成了！夫人她……她终于被我的艺术（忽悠）才华折服了！飘雪楼从此站起来了！
然而，狂喜的浪头还没拍上沙滩，就被紧随其后的、来自红袖那两道冰冷刺骨、仿佛淬了万年寒冰的视线给冻住了。
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三百两！破庙！你给我等着！**
陆尘一个激灵，瞬间从“艺术投资人”的美梦中清醒过来。他赶紧把差点咧到耳根的笑容憋回去，重新挂上那副感激涕零、诚惶诚恐的表情，额头在地板上又用力磕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谢……谢娘子天恩！小的……小的定当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绝不负娘子信任！定将这三百两……不！是这艺术投资！发挥出惊天动地泣鬼神的效果！让飘雪楼成为苏府……不！是成为云州城最璀璨的艺术明珠！”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差点又要把“七百二十度后空翻滑铲”的宏伟蓝图给秃噜出来。
“出去。”苏晚晴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情绪，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丢了一根骨头给路边的野狗。
“是！是！小的这就滚！绝不污了娘子的眼！”陆尘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麻利得完全不像个“重伤初愈”的人。他弓着腰，低着头，倒退着往门口挪，眼神却忍不住瞟向红袖——这位新任“艺术总监”兼“财务总管”。
红袖抱着那柄乌黑长剑，冰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最精密的算盘，冷冷地、一笔一划地将“三百两”和“城南破庙”两个词刻在了陆尘的脑门上。
陆尘被看得后脖颈发凉，赶紧收回目光，加快脚步，几乎是连滚爬地“滚”出了栖梧院。
冰冷的夜风一吹，陆尘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靠着冰冷的廊柱，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中衣己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成了！虽然过程惊悚得像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但结果……真他娘的成了！
三百两！启动资金！城南破庙！根据地！飘雪楼终于要挂牌营业了！
“艺术总监……红袖姐姐……”陆尘摸着下巴，眼神闪烁，“这位‘丙字零零号’……以后怕是得供起来了……” 想想红袖那看败家子一样的眼神，陆尘就觉得三百两银子有点烫手。不行，得赶紧搞出点“艺术成果”来堵住总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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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陆尘彻底化身为“基建狂魔”和“人力资源总监”（自封的）。
拿着红袖“面无表情”递过来的、沉甸甸的三百两银票（陆尘总觉得那银票上带着冰碴子），他先是以“修缮祖产”的名义（反正那破庙看着也像祖产），从兴隆记那个干瘦老头手里，连哄带吓唬加一点点溢价，买下了城南土地庙及周围一小片荒地。老头看着银票，再看看陆尘身后两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雇来的、一脸横肉的“帮闲”（日结工资，每人十文），很识相地签了契。
有了地盘，陆尘立刻展现出惊人的行动力（以及抠门本性）。
“丙字九号！”陆尘站在破庙那摇摇欲坠的门口，叉着腰，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架势，“组织交给你第一个光荣而艰巨的基建任务！”
丙字九号精神抖擞：“楼主您吩咐！”
“看见这庙没有？”陆尘一指那漏风的屋顶、塌了一半的土墙、结满蛛网的神像，“这就是我们飘雪楼未来的艺术圣殿！总部！要求：修旧如旧！保持古朴沧桑的艺术氛围！但同时，要能遮风挡雨，不能影响艺术家们创作！预算……”他肉痛地摸出一个小银角子（约莫一两），“严格控制成本！艺术，在于内涵，不在于金碧辉煌！懂吗？”
丙字九号看着那点银子，再看看偌大一个破庙，小脸垮了下来：“楼主……这点钱……只够买点茅草和泥巴补补屋顶吧？墙都塌了……”
“塌了？”陆尘眼睛一瞪，走过去对着那塌掉的土墙用力踹了一脚，“这叫残缺美！懂不懂？断壁残垣，自带历史沧桑感！是天然的舞台布景！不用修！留着！用木桩子稍微顶一下，别真砸着人就行！重点是屋顶！不能漏雨！漏雨会打湿道具！影响艺术效果！茅草不够？去城外河边割芦苇！组织给你报销……嗯，五个铜板的镰刀磨损费！”
丙字九号：“……” 他开始深刻理解“艺术投资”的艰难了。
打发走苦哈哈的丙字九号去当“包工头”，陆尘又马不停蹄地开始“招兵买马”。
目标：城南最混乱的坊市，那些机灵、能打、或者有特殊手艺（比如溜门撬锁、口技模仿、制作小玩意儿）的底层少年，以及……走投无路的落魄手艺人。
方法：陆尘的“影帝级”忽悠大法 + 极其廉价的“艺术大饼”。
“小兄弟！看你骨骼清奇，眼神灵动，一看就是天生的表演艺术家！窝在这赌档门口看场子，埋没了啊！”陆尘拍着一个蹲在赌档门口、眼神警惕的小混混的肩膀，语重心长。
小混混一脸“你谁啊有病吧”的表情。
陆尘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听说过‘飘雪楼’吗？新崛起的艺术团体！专门承接各种……嗯，替天行道、惩恶扬善、充满戏剧张力的‘行为艺术’项目！加入我们，包吃住（破庙打地铺），有基本津贴（日结五文），更重要的是——能实现你的人生价值！让你的每一次行动，都成为震撼人心的艺术瞬间！将来名留青史，也不是梦！”
小混混：“……能预支点钱不？我欠赌档老板三十文……”
陆尘痛心疾首：“年轻人！要有追求！钱是庸俗的！艺术是无价的！你看我们丙字九号！之前就是个在酒楼偷剩菜的小扒手！现在！己经是能独立操控‘天罚’特效的高级道具师了！艺术改变命运啊！” 他顺手塞过去一个硬邦邦的粗粮饼子，“拿着！这是组织给你的启动干粮！考虑好了，晚上去城南土地庙找丙字九号报到！”
靠着这套“艺术改变命运”的忽悠和廉价饼子的诱惑，陆尘还真网罗了七八个半大少年，以及一个因为做假古董失败、被债主追得走投无路的落魄画师（擅长做旧和伪造痕迹），一个口技了得、能模仿鸟叫狗吠甚至泼妇骂街的街头艺人。
飘雪楼，终于有了点草台班子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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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牌的日子，选在一个黄道吉日（陆尘翻烂了从地摊上顺来的半本黄历瞎蒙的）。
城南土地庙焕然一新……呃，至少屋顶不漏雨了。塌掉的土墙用几根歪歪扭扭的木桩子顶着，被陆尘美其名曰“后现代解构主义风格”。破庙门口挂上了一块新做的、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是落魄画师用烧火棍沾着锅底灰写的三个张牙舞爪的大字——**飘雪楼**！旁边还用朱砂画了个小小的、抽象的火苗图案，据楼主解释，这象征着“艺术之火永不熄灭”。
没有鞭炮，没有剪彩。只有陆尘（楼主）、丙字九号（高级道具师）、新收的七八个丙字十号到十七号（实习艺术家）、落魄画师（乙字西号，首席道具美工）、口技艺人（乙字五号，音效总监）以及……**不请自来的艺术总监兼财务总管，红袖**。
红袖依旧是那身绛红比甲，抱着乌黑长剑，面无表情地站在破庙门口，像一尊门神。她看着那块歪歪扭扭的“飘雪楼”招牌，再看看庙里那群面黄肌瘦、眼神里透着茫然和兴奋的“艺术家”们，冰山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但握着剑柄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陆尘清了清嗓子，站在一块充当讲台的破石磨盘上，开始了飘雪楼第一次全体员工（加总监）大会。
“同志们！艺术家们！”陆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充满激情，“今天！是一个必将载入云州艺术史册的伟大日子！我们飘雪楼！正式挂牌成立了！”
下面响起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掌声（主要是丙字九号带的头）。
“我们飘雪楼的宗旨是什么？”陆尘自问自答，挥舞着手臂，“是替天行道吗？是！但更是**行为艺术**！是**戏剧张力**！是**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给那些腌臜玩意儿带来终身难忘的‘艺术震撼’**！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是赚钱吗？是！但更是**追求艺术的至高境界**！让每一次行动，都成为一场独一无二、震撼人心的表演！”
新来的丙字十号（那个欠赌债的小混混）小声嘀咕：“楼主，日结五文啥时候发？赌档老板下午就要……”
陆尘假装没听见，继续慷慨激昂：“为了这个伟大的艺术目标！我们必须苦练内功！提升业务素养！所以，从今天起，我们将进行为期三天的‘魔鬼式艺术特训’！”
他跳下磨盘，走到红袖面前，脸上瞬间切换成恭敬讨好的笑容：“总监大人！您看，咱们这特训，是不是得有点……嗯，专业的教具？比如……几把没开刃的练习用短剑？几套方便行动的夜行衣？还有……训练用的假人靶子？”
红袖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账本**！
一个簇新的、封面写着“飘雪楼·总账”的账本！
陆尘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红袖翻开账本，用她那平板无波、却字字如冰珠砸地的声音念道：
“飘雪楼总部基建支出：购地契及荒地，纹银八十两；茅草、芦苇、木桩、泥巴等材料，纹银五两；人工（丙字九号及临时帮闲三日），纹银二钱又三十文；镰刀磨损费，五文。共计：八十五两三钱三十五文。”
她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陆尘瞬间煞白的脸。
“人员招募支出：丙字十号至十七号，八人预支启动干粮（粗粮饼八个），折银一钱六分；乙字西号（画师）预支安家费（偿还部分赌债），纹银十两；乙字五号（口技）预支材料费（购置新哨子一枚），纹银三钱。共计：十两西钱六分。”
红袖合上账本，目光如同两把冰锥，钉在陆尘身上：
“三百两启动资金，现余：二百零西两二钱二十九文。”
“楼主所请教具：未开刃练习短剑，市价二两一把，需五把，计十两；夜行衣（粗布），一两一套，需十套，计十两；训练用桐木假人靶，二两一个，需三个，计六两。共计：二十六两。”
她看着陆尘，声音毫无起伏：“楼主，请批示。此笔‘艺术投资’是否必要？若批示，则余款为：一百七十八两二钱二十九文。另，丙字十号所询日结五文，今日是否发放？请楼主一并批示。”
破庙内，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破窗纸的呜咽声。
所有新老“艺术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陆尘身上。丙字十号的眼神尤其热切。
陆尘站在原地，只觉得手里的“艺术大饼”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他看着红袖手里那本崭新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账本，再想想那二十六两的“教具费”和丙字十号那五文钱……
一股熟悉的、被“艺术总监”支配的恐惧，混合着穷困潦倒的悲凉，再次涌上心头。
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那……那假人靶子……能……能用稻草人代替吗？夜行衣……能……能用锅底灰把旧衣服涂黑吗？短剑……能……能用树枝削吗？”
红袖面无表情，只是重新翻开了账本，拿起一支小巧的、同样散发着寒气的硬毫笔，悬停在“批示”一栏上方，静静地看着他。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批不批？楼主，请开始你的表演（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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