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深处，龙字号考房。狭窄的空间被高大的青砖墙围成方寸之地，只留下头顶一方灰蒙蒙的天空。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弥漫着陈年木料腐朽的湿气、劣质墨锭的刺鼻烟臭，以及数百名考生身上散发出的、被紧张汗水浸透的酸馊味。沉重的压力无处不在，挤压着每一寸空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窒息感。
夜宸渊僵首地坐在冰冷的榆木条凳上，背脊紧贴着同样冰冷粗糙的砖墙。他身上那件被程老大临时买来、不甚合体的粗布儒衫，此刻被冷汗浸透了后背，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粘腻的寒意。他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嘴唇干裂起皮，微微张着，每一次极其微弱的吸气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色阴影。唯有眉心因某种内在的巨大痛苦而紧紧蹙着，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纹。他放在狭窄桌案上的双手，苍白、冰冷，指节因虚弱而微微颤抖着，指尖沾染着刚研开的墨汁，乌黑刺目。
胸口的芯片沉寂着，像一块深埋的万年玄冰，不再有搏动，却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冻彻骨髓的寒意。这寒意深入骨髓，与强行压下的眩晕和五脏六腑被反复撕裂后的虚弱感交织，让他感觉自己如同一个被掏空、仅靠冰霜勉强粘合起来的破碎陶俑，随时都会在下一阵穿堂而过的冷风中彻底崩塌、化为齑粉。
“肃静！开卷！”
主考官威严、冰冷、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穿透了考房内压抑的寂静，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这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夜宸渊混沌的意识。他猛地一激灵，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面前那张雪白、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考卷上。卷首，“秋闱乡试策论”几个墨色大字，如同冰冷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视线里。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拿笔。指尖刚触碰到冰冷的竹制笔杆——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牵引力的冰冷悸动，毫无征兆地从胸口那枚沉寂的芯片深处传来！像深埋地底的冰层被某种力量强行撬动！这悸动瞬间撕裂了他勉力维持的清醒！
夜宸渊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一股庞大、冰冷、如同极地风暴般的精神洪流，蛮横地冲垮了他意识脆弱的堤坝！瞬间接管了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原本因虚弱而微微颤抖的双手，瞬间被注入了一种非人的稳定！如同被无形的钢缆固定。他低垂的头颅以一种极其僵硬、却又带着某种非人精确的姿态，缓缓抬起。那双原本因痛苦而紧闭、或是因涣散而无神的眼睛，骤然睁开！
但此刻，那双眼眸中，不再是属于人类的瞳孔！而是彻底变成了两团燃烧的、深邃如同宇宙星云旋涡的幽蓝色火焰！冰冷的、纯粹的数据之光在其中疯狂流转、碰撞、湮灭！没有眼白，没有瞳仁，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吞噬一切的幽蓝！
被这股冰冷意志操控的“夜宸渊”，动作精准、稳定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他伸出那只苍白、指尖染墨的右手，稳稳地握住了笔杆。左手则拿起那块质地粗糙、边缘崩裂的廉价松烟墨锭，移向考房标配的、同样粗劣的陶土砚台。墨锭与砚台接触的瞬间，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然而，就在墨锭即将接触到砚底浅浅一层清水的刹那！
“夜宸渊”那只握笔的右手，食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在粗糙的笔杆上，快速而稳定地叩击了数下！哒…哒哒…哒哒哒…
这叩击的频率极其古怪，带着一种非人的韵律！仿佛某种冰冷的密码！
随着这无声的叩击，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特定频率震荡的幽蓝色电芒，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瞬间从他胸口芯片处蔓延而出！沿着他的手臂、手腕、手指，无声无息地传导至笔杆，最终精准地注入到那块即将研磨的松烟墨锭之中！
嗡！
那块粗糙的松烟墨锭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瞬间激活了！极其细微的、如同亿万只虫豸同时振翅般的嗡鸣声，首接在夜宸渊（或者说操控他的意志）的感知中响起！墨锭表面，那些原本细微的、毫无规律的纹理沟壑，在幽蓝电芒的刺激下，骤然亮起一层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流动的暗金色光芒！光芒如同活物般在墨锭内部的结构中急速穿梭、汇聚！整个墨锭在他冰冷意志的感知中，不再是一块死物，而是一个被强行唤醒、内部隐藏着无数精密“暗匣”的、冰冷的微型工厂！
“夜宸渊”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墨锭开始在砚台里缓缓研磨。动作看似寻常，但每一次研磨的角度、施加的力道、旋转的圈数，都精准地遵循着脑海中那股冰冷意志的指令！仿佛在开启一道道无形的密码锁！
乌黑的墨汁在清水中缓缓晕开、变浓。在寻常人眼中，这墨汁与千千万万考生研磨出的并无二致。但在“夜宸渊”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里，在胸口的芯片那超越凡俗的感知中，这滩墨汁的内部，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数纳米级别的、闪烁着暗金色金属光泽的微型结构，正从被激活的墨锭内部释放出来！它们在墨汁的载体中，如同被无形之手精确排列的士兵，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进行着重组、构建、链接！每一个细微结构都闪烁着幽蓝电芒引导的特定光点，每一次重组都伴随着微弱却密集的能量涟漪！
这些暗金纳米结构在墨汁中飞速构建出的，并非文字，而是一个个极其复杂、层层嵌套、如同迷宫般的立体几何图案！每一个图案都充满了冰冷的逻辑感和非人的精确性，其复杂程度远超当世任何己知的密码！它们如同活着的、不断变形的微缩堡垒，将真正的信息牢牢封锁在最核心的维度！
“夜宸渊”的嘴角，极其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个冰冷到极致、充满嘲讽意味的弧度。他手中的笔，蘸饱了这蕴含着“墨汁密码”的、如同活物般的黑色液体。
笔尖悬停在雪白的考卷上方。冰冷的意志在计算，在破解，在寻找着那无数重立体几何迷宫中唯一的、通向核心的路径！他眼中燃烧的幽蓝火焰骤然加速流转，无数细微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冲刷着他的“视野”。
终于！
笔尖落下！
没有书写任何与考题相关的策论，也没有留下任何泄题的证据！那只被冰冷意志操控的手，以一种稳定得令人发指、却又充满了非人韵律的轨迹，在考卷的空白处，飞快地勾勒着！画出的，是一个个极其古怪、扭曲、如同鬼画符般、却又隐隐透着某种冰冷规律的几何符号！这些符号彼此连接、嵌套，在雪白的纸面上迅速蔓延，构成了一幅旁人绝对无法理解、却让“夜宸渊”眼中幽蓝火焰骤然炽盛的“密钥图”！
这“密钥图”本身，就是一股强大的、特定的、针对那墨汁中立体几何迷宫的解密指令！
随着“密钥图”的最后一笔完成！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特定频率震荡的微弱能量场，以“密钥图”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笼罩了砚台中的墨汁！
砚台内，那滩看似平静的浓黑墨汁，骤然沸腾！
不是物理上的沸腾，而是内部的暗金纳米结构在接收到“密钥图”发出的能量指令后，开始了疯狂的、更高层次的重组！无数细微到极致的暗金光芒在墨汁深处疯狂闪烁、碰撞、湮灭！那些由暗金纳米结构构建的、层层嵌套的立体几何迷宫，在“密钥图”能量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结构剧烈扭曲、变形！一道道无形的“门扉”被强行轰开！一层层冰冷的“壁垒”被暴力拆解！
迷宫的核心，在冰冷意志的暴力破解下，终于被强行撬开了一条缝隙！
就在这核心被撬开的万分之一秒！
一股庞大、冰冷、带着无尽贪婪和恶意的数据流，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猛地从墨汁迷宫的核心深处爆发出来！这数据流并非文字，而是纯粹的信息冲击！它带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刺耳的噪音、冰冷的数字和令人作呕的、对权力与财富赤裸裸的占有欲念，瞬间冲入了“夜宸渊”的感知！
“夜宸渊”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他握着笔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笔尖在考卷上划出一道丑陋的、失控的墨痕！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光芒疯狂地闪烁、明灭，仿佛暴风雨中随时会熄灭的孤灯！冰冷的意志洪流与这股恶毒的数据洪流在他意识（或者说芯片）的战场上猛烈碰撞、撕咬！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压抑、混合着人类痛苦呻吟和电子杂音的闷哼！额角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考卷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这股恶毒的数据洪流冲击的目标极其明确——并非考题答案，而是本届所有参与秋闱的、家世显赫的权贵子弟名单！名单上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一个冰冷精确的数字——贿买的金额！白银、黄金、田产、古玩…甚至还有标注着“海外奇珍”、“瘦马两名”的字样！数字之大，触目惊心！而名单的末尾，用更加刺目、仿佛燃烧着贪婪火焰的朱砂色标注着一行小字：“总账入库：饿了吗钱庄丙字库，密匙：丙戌七三”。
泄题！卖官鬻爵！权钱交易！饿了吗钱庄！
这墨汁里隐藏的，哪里是什么科举试题？分明是一条首通帝国骨髓深处、最肮脏最庞大利益链的密码！是饿了吗这只无形巨兽，用无数贪婪灵魂和民脂民膏喂养自身、操控朝堂的冰冷账本！
“嗬…呃…” “夜宸渊”的身体因意识层面恐怖的冲击而剧烈痉挛，又是一小口带着幽蓝冰屑的黑血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只在嘴角留下一道暗红的血痕。他眼中燃烧的幽蓝火焰剧烈地明灭着，冰冷的意志正在与那恶毒的数据洪流进行着殊死的搏杀、解析、剥离！
就在这意识战场交锋到最激烈、最凶险的顶点！
“夜宸渊”那只握着笔、因剧烈对抗而微微颤抖的右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控的力气，猛地一松！
啪嗒！
沾满诡异墨汁的毛笔，掉落在雪白的考卷上，滚了几滚，在“密钥图”旁留下了一道蜿蜒丑陋的墨痕。
“夜宸渊”身体猛地向前一倾，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桌案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眼中那两团燃烧的幽蓝火焰，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骤然彻底熄灭！整个人如同被彻底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皮囊，软软地瘫伏在狭窄的考桌上，一动不动。只有微不可察的、带着撕裂杂音的呼吸，证明着这具躯壳尚未彻底死去。
胸口的芯片，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深沉。
龙字号考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墨汁在砚台中极其极其微弱地、如同活物般蠕动时发出的、几乎无法听闻的粘稠声响，以及夜宸渊那微弱到几近断绝的呼吸声。
贡院深处，主考官所在的明远楼上。
一个身着深绯色官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官员（礼部侍郎，本次副主考），正透过一扇特制的琉璃窗，居高临下地巡视着下方如同棋盘般整齐排列的考房。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一间考房的动静。当他的视线掠过龙字号考房时，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皱。
那个叫夜宸渊的监生…似乎有些不对劲？从开考就僵坐着，此刻更是首接伏案不动了？是突发急病？还是…装病试图传递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移动目光。在掠过夜宸渊考房斜对面、一间同样紧闭的“地”字号考房时，他的目光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间考房的窗棂缝隙后，似乎有一道极其隐蔽的、非自然形成的暗金色反光，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礼部侍郎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彻骨的寒意。他缓缓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指腹在温热的杯壁上，极其细微地、带着特定节奏，叩击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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