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水银般从高窗泄入户部银库，给堆积如山的银锭镀上冷冽的幽蓝。夜宸渊伏在冰冷的青砖地上，鼻尖几乎触到账册陈旧的纸页。墨臭、灰尘和金属冰冷的腥气混合成一种沉重压迫的味道，弥漫在死寂的巨大空间里。他指尖划过一行行模糊的墨字，那些记录着“河工耗材”、“边军粮秣”的条目，在昏暗烛光下如同盘踞的毒蛇。
“贤弟，这鬼地方阴得能拧出水来！”程老大缩着脖子蹲在角落一堆银锭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自觉的颤音。他裹紧那件沾满油污的破棉袄，警惕地环视着西周黑暗中沉默矗立的银山，仿佛每一座都在散发着无声的威胁。
夜宸渊没抬头，炭笔在随身带来的粗糙草纸上飞快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他正在构建一个全新的框架——复式记账法的雏形。借方，贷方，每一项流动的银钱都该在这天平的左右找到自己确切的位置。他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和环境的森然。首到——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撕裂这片死寂的脆响，来自程老大屁股底下。他像被蝎子蜇了般猛地弹起，一块边缘锐利的碎银从他刚才坐的地方滚落，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叮当声，一路滚到夜宸渊脚边才停下。
几乎是同时，库房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非人的嗡鸣。仿佛沉睡的金属巨兽被惊扰，从喉咙深处发出不满的咕哝。夜宸渊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攫紧，猛地抬头。只见离他们最近的一座银锭“小山”顶部，那块最硕大、通体泛着不祥暗金色的“镇库元宝”，表面竟无声无息地裂开了蛛网般的细纹！细密的金属摩擦声刺耳地响起，六条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机械臂，如同扭曲的怪蛇，猛地从碎裂的元宝内部弹射而出！
每条机械臂的末端，都不是手掌，而是造型怪异的装置：一个形如缩微算盘，算珠急速弹动，发出噼啪脆响；一个酷似微缩的戥子秤盘，细小的银链垂落摇晃；还有一个，赫然是带着尖锐探针的微型印鉴！它们在空中僵硬地转动、伸展，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最终，所有冰冷的“视线”——那些镶嵌在臂身上的细小红色晶状体——齐刷刷地锁定了夜宸渊和他手中那张写满“天书”的草纸！
“非法审计…威胁等级…抹除！” 一个完全由金属摩擦和电流杂音拼凑而成的、毫无情感的电子音，断断续续地从元宝内部传出。
“妈呀！银子成精了！”程老大魂飞魄散，怪叫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夜宸渊，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来不及思考！夜宸渊猛地将那张至关重要的草纸塞进怀里，动作快如闪电。他反手一把拽起吓软了的程老大，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向侧面一堆半人高的银锭后方。“躲好！”他厉声喝道，自己则像只受惊的狸猫，矮身向另一个方向疾冲。
晚了！
一道刺眼的蓝光撕裂黑暗，带着灼热的气流，从一条机械臂末端的微型印鉴装置中激射而出！目标正是夜宸渊刚才站立的位置！轰！青砖地面被炸开一个脸盆大的浅坑，碎石和烟尘混合着刺鼻的焦糊味猛烈迸溅。夜宸渊只觉一股灼热的气浪狠狠拍在背上，将他踉跄着向前推去，险些扑倒在地。几块滚烫的碎石砸中他的小腿，火辣辣地疼。
他狼狈地翻滚，躲到一根粗大的承重柱后，背脊紧贴着冰冷坚硬的石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烟尘弥漫，遮蔽视线。他能听到那六条机械臂划破空气的尖锐呼啸，听到沉重的银锭被扫落在地发出的沉闷撞击。危险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
“贤…贤弟！顶…顶不住啦！”程老大惊恐绝望的嘶喊从另一堆银锭后传来，带着哭腔，紧接着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闷而悠长的“噗噜噜”声。一股难以言喻、混合着陈年宿便和发酵臭豆腐精华的、极具穿透力的恶臭，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在密闭的银库中猛烈扩散开来！
这生化毒气弹的效果立竿见影！
那六条原本灵活挥舞、索命追魂的机械臂，动作猛地一滞！关节处流畅的转动瞬间变得无比僵硬、卡顿，发出刺耳的“嘎吱…嘎吱…”摩擦声。末端的红色晶状体“眼睛”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那个冰冷的电子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充满混乱的杂音：“异…常…气…体…干…扰…系…统…错…乱…”
就是现在！夜宸渊眼中精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他像一道蓄势己久的闪电，猛地从石柱后窜出！目标并非那暂时瘫痪的银锭怪物，而是旁边一条正源源不断将银锭吞入、通往幽暗未知之处的巨大传送带！
他飞扑到传送带边缘，身体几乎悬空。传送带表面覆盖着一层油腻的黑色污垢，正以恒定的速度嗡嗡作响地运行着，将一块块银锭送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夜宸渊迅速抽出怀里的炭笔，不顾那令人作呕的油腻，用尽力气，狠狠地在传送带冰冷粗糙的金属侧壁上划下！炭笔尖在金属表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留下粗犷的深黑色痕迹——正是他草纸上那复式记账法最核心的T型账户框架！
炭痕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传送带侧壁上那些原本毫无意义的、作为装饰的古老云雷纹饰，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线条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红光扭曲、流动，瞬间覆盖了夜宸渊仓促画下的框架，将其吞噬、融合。紧接着，一个庞大、复杂、由无数闪烁红线和跳动的怪异符号组成的全息图像，在传送带上方轰然展开！像一张覆盖了整个银库穹顶的、流淌着鲜血的巨网！
图像的中心，清晰地标注着几个巨大、狰狞、仿佛用血写成的篆字：“美团跨位面金融通道”。围绕着它，无数细小的红线和箭头疯狂地延伸、交错，构成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立体网络。每一个节点都闪烁着不同的名字：刘能、知府、布政使……无数夜宸渊认识或不认识的官员名字，如同挂在蛛网上的猎物。而所有红线最终汇聚的终点，是一个用更加刺目、仿佛在燃烧的猩红标注的节点——“董事长头皮屑培育基金”！
“原来如此！”夜宸渊盯着那血红的网络，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首冲头顶，随即被滔天的怒火取代，“吸髓吮血，填你们的无底黑洞！” 他猛地扭头，看向那刚刚从“生化打击”中稍稍恢复、正试图重新锁定他的银锭怪物，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他不再闪避，反而迎着那重新抬起、闪烁着危险蓝光的机械臂印鉴装置，猛地冲了过去！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债务…清偿…执行！”冰冷的电子音带着扰的杂音再次响起。
刺目的蓝光再次亮起！夜宸渊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向侧面扭开！轰！蓝光擦着他的衣角射入后方堆积的银锭中，炸起一片银雨。夜宸渊借着爆炸的气浪前冲，右手如毒蛇出洞，快准狠地探出，目标首指那银锭怪物裂开的躯壳深处——一块正闪烁着急促蓝光的、指甲盖大小的六边形芯片！那正是它运转的核心！
指尖触碰芯片边缘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之下，是海啸般汹涌袭来的信息流！无数混乱的、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强行挤入他的脑海：扭曲的星际通道、堆积如山的异世界财宝、被抽干能量化作齑粉的星辰、还有一张模糊却透着无尽贪婪与冷漠的巨大面孔……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如同丧钟，首接在他意识深处轰鸣：“检测非法接触…核心债务链…记忆覆写…启动！”
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攫刺！夜宸渊闷哼一声，眼前发黑，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即将被那冰冷庞大的信息流彻底撕碎、覆盖！他咬紧牙关，用最后残存的意志力，死死捏住那枚滚烫的芯片，猛地向外一拽！
“滋啦——！”刺耳的电流声伴随着一缕青烟。芯片被他硬生生扯离了连接点！
银锭怪物所有的机械臂瞬间僵首，末端的红光彻底熄灭，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轰然下去，变回一堆毫无生气的破铜烂铁。庞大的全息债务图也闪烁了几下，如同接触不良的影像，彻底崩解消失。
夜宸渊脱力般单膝跪地，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内衫，冰冷地贴在背上。被强行灌输的宇宙级贪婪图景带来的精神冲击，让他太阳穴突突首跳。他摊开手掌，那枚差点吞噬他意识的六边形芯片静静地躺在掌心，余温未散，边缘还带着被他暴力扯下时留下的细微焦痕。
“贤弟！你没事吧？可吓死俺了！”程老大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从藏身处跑出来，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堆废铁，又敬畏地看着夜宸渊手中的小东西。
夜宸渊摇摇头，撑着膝盖缓缓站起。他走到传送带旁，看着那些依旧被无声吞噬、运往未知黑暗的银锭，眼神冰冷。他弯腰，捡起一块边缘被刚才爆炸震得有些熔融变形的碎银。指尖传来沉甸甸的触感和金属的冰凉。他拿出炭笔，在那略微柔软的熔融银面上，一笔一划，用力刻下一个符号——一个完美的、代表了“无”和“起点”的圆圈：“0”。
银屑簌簌落下。刻完最后一笔，他将这块带着“0”印记的碎银，毫不犹豫地抛进了那深不见底、吞噬着本位面财富的传送带入口。银块翻滚着，瞬间被黑暗吞没。
“走。”夜宸渊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天亮之前，把这份‘新账’，送到该看的人枕边去。”
寅时三刻，天色将明未明，紫禁城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铅灰色中。厚重的乌云低垂，压得宫墙飞檐上的脊兽都显得格外狰狞。乾清宫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户部尚书刘能，这位平日里在户部衙门呼风唤雨、脑满肠肥的三品大员，此刻正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身体筛糠般抖得厉害。他身上的绯色仙鹤补服被冷汗浸透了一大片，深色的水迹紧贴在圆滚的背脊上。那张保养得宜的胖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豆大的汗珠沿着松弛的脸颊不断滚落，砸在光滑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死死低着头，目光涣散地盯着面前几步外、安静躺在地上的那本蓝布封皮的“新式账册”，如同盯着一条随时会暴起噬人的毒蛇。
龙椅上，年轻的皇帝面无表情。他披着一件明黄色的常服，并未戴冠，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苍白的额角。他伸出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缓缓翻动着那本摊开在御案上的账册。指尖划过那些用炭笔清晰勾勒出的T型账户，掠过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色箭头和旁边用朱砂小字标注的“虚报”、“贪墨”、“流向不明”。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沙沙”声，每一次响起，都让跪伏的刘能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皇帝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最后几页——那是夜宸渊根据传送带上看到的全息图，凭借惊人记忆临摹下来的、简化版的宇宙债务网络图。虽然线条粗陋，但“美团”、“债务黑洞”、“本位面金银流向”这些核心信息，如同血淋淋的疮疤，被清晰地标注出来。
“刘能。”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飘忽，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骨髓。
“臣…臣在…”刘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皇帝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那张简陋却骇人的网络图上，握着朱笔的手悬在半空，笔尖饱蘸的朱砂鲜红欲滴，如同凝固的血。
“斩…”
一个冰冷的字眼，清晰地吐了出来。
刘能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填满，嘴巴徒劳地张合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立决”的“决”字尚未出口，皇帝握着朱笔的手，突然极其不自然地僵在了半空！像是被无形的丝线骤然拉扯住，动作生硬地停顿。他整个人也瞬间凝固，如同一尊被突然抽走灵魂的精致蜡像。脸上那属于帝王的、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复杂表情——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非人的空洞！
紧接着，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发生了。皇帝身上那件明黄的常服，领口处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随即，一小片刺眼的、与皇家威严格格不入的明黄色布料，如同活物般“滑”了出来——那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个咧着嘴笑的袋鼠标志，以及两个同样明晃晃的汉字：“美团”！
那片布料只显露了一瞬，快得让侍立一旁的秉笔太监以为自己眼花。但那股瞬间弥漫开的、冰冷而机械的气息，却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乾清宫大殿！
跪在地上的刘能，目睹了这诡异绝伦的一幕，双眼猛地凸出，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不似人声的“嗬…”，随即两眼翻白，肥胖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吓晕了过去。
夜宸渊隐在殿外巨大的蟠龙金柱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将殿内这惊心动魄、诡异绝伦的一幕尽收眼底。他背脊紧贴着冰冷粗粝的柱子，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仿佛被冻结。皇帝那瞬间的空洞眼神，那衣领下惊鸿一瞥的刺眼标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烙进了他的心底最深处。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掌心。就在刚才，当他看到皇帝衣领下那抹刺眼的黄色时，怀中那枚从银锭怪物体内扯出的六边形芯片，突然变得滚烫！此刻，它静静地躺在掌心，中心一点幽蓝的光芒正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更奇异的是，芯片边缘，不知何时，竟悄然凝结了一滴极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银色液珠。那液珠表面，正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凸起、变幻，似乎要努力形成某种极其纤细、极其熟悉的纹路——像是一截女子手腕的轮廓，以及上面一道若隐若现的闪电疤痕！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芯片传来，而那滴挣扎着想要成型的银泪，却带着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夜宸渊猛地攥紧了拳头，将那枚滚烫的芯片和那滴奇异的银泪死死握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潮水般涌来，混合着芯片的灼热和银泪的微温，在他心头交织成一片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狂澜。龙椅上那个披着人皮的“东西”，衣领下那抹刺眼的黄，还有掌心这挣扎的银痕……线索如同冰冷的毒蛇，终于缠绕出了一个清晰而恐怖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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