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坊之中,炭炉烧得如火如荼,熊熊烈焰吞吐,火星子似顽皮的精灵,在青砖地上肆意蹦跳。
朱五六伫立在案前,指节轻轻抵着新制的铜制引信,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炉边忙碌的工匠们。鲁震南正踮起脚尖,费力地调整着风箱,他那如老树皮般粗糙的手背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铁屑;赵九龄则蹲在药碾旁,手持竹片,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新配的硝石,袖口不经意间沾上了星点硫磺粉。
“赵先生,”朱五六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沉了几分,透着一丝凝重,“第三遍过筛的木炭粉,再取半盏来。”此刻,他袖中藏着蓝玉昨夜送来的密报,张子敬与前元旧将会面的细节,在他脑海中如走马灯般转了三转。
连珠铳的图纸才刚刚完成第七版,在这关键时候,任何一丝差错都可能被人抓住把柄,成为攻击的利器。
赵九龄应了一声,匆忙起身时,却不慎带倒了陶瓶。“王上恕罪!”他惊慌失措地去扶,陶瓶在青砖上磕出一道醒目的白痕,朱五六却己先他一步,迅速弯腰捡起。
当指尖触碰到瓶身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瓶底沾着极细的黑砂,那绝非普通的木炭粉,而是研磨过的铅粉。
“停手。”朱五六陡然提高声音,如洪钟般的声响震得炉边工匠们齐齐抬头,眼中满是惊愕。
他将陶瓶举到赵九龄眼前,神色冷峻:“这是你今早配的药?”赵九龄凑近一看,额头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声音颤抖:“不...不应该有铅粉的!我明明用的是柳木炭......”
“都退开!”朱五六反手将陶瓶塞进鲁震南怀里,急切下令,“去拿湿布盖好药碾,所有火药桶移到东墙根。”话犹未落,铁坊深处突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那声音如同根根细针,首首扎得朱五六后颈发紧——这分明是引信摩擦的动静,危险正在悄然逼近。
“趴下!”他毫不犹豫地扑向最近的鲁震南,手臂挥动间,带倒了案上的铜尺。
“轰”的一声巨响,仿佛天崩地裂,铁坊西北角骤然炸开橘红色的火光,强大的气浪如汹涌的猛兽,瞬间掀翻了熔炉,烧红的炭块如雨点般噼里啪啦砸落下来。
朱五六紧紧压着鲁震南,迅速滚进墙角。突然,他左小臂一阵炽热,紧接着,浓浓的血腥味窜进鼻腔——铁片无情地划开了他的棉袍,伤口狰狞地从肘弯一首裂到手腕。
“王上!”赵九龄从滚滚烟雾中冲了过来,半边脸沾满了黑灰,模样狼狈却满是焦急。
当他扶起朱五六时,后者正死死盯着二十步外的残骸:原本放置引信的木架,此刻只剩焦黑的支架,引信槽里还残留着半截未燃尽的棉线,末端结着明显的蜡块——这无疑是提前引燃的铁证。
“封锁铁坊西门。”朱五六迅速扯下衣襟,紧紧缠住伤口,殷红的血珠透过粗布缓缓渗出来。他的声音冷静得如同坚冰,可指节却因用力而捏得泛白,“所有工匠留在原地,把杂役名单拿来。”他的目光如炬,瞬间锁定在今早临时招来的那个杂役身上,此人原本说是帮忙搬火药桶,此刻却瑟缩在最角落的阴影里,裤脚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张三!”鲁震南突然大喝一声,“你昨夜不是说要去给老娘抓药?”那杂役浑身猛地一震,像惊弓之鸟般转身就往门外冲。
朱五六眼疾手快,抄起脚边的铜尺用力掷了过去,“当啷”一声,精准地砸在他后膝。
两个工匠如饿虎扑食般扑上去,将其死死按住,从他怀里搜出半块月氏金币——和昨夜巷角那道神秘影子腰间的,竟是一模一样。
“带下去审。”朱五六用力扯了扯染血的衣襟,语气冰冷如霜,“告诉锦衣卫,活要见人,死要见因。”他缓缓转身,看向满地的狼藉,熔炉散发的余温烤得脸发烫,可他的心却仿若浸在冰水里——张子敬等的正是这一刻,等连珠铳爆炸,等工匠们心生寒意,等满朝文武都高呼“火器不祥”。
第二日卯时三刻,朱五六带着包裹着纱布的左臂,大步迈进了奉天殿。
朱元璋正手持朱笔,专注地圈阅奏折,见他进来,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拍在案上,目光如电般射来:“昨夜铁坊的事,蓝玉都跟朕说了。”他紧紧盯着朱五六臂上的血渍,声音沉重得如同铁块落地,“伤得重不重?”
“皮外伤。”朱五六解开布包,露出仍在渗血的伤口,神色坚毅,“但这伤,得让张大人看看。”他从袖中取出半段焦黑的引信,郑重说道,“这是在现场捡到的,引信裹了蜂蜡,明显是提前引燃的。”接着,又递上一张泛黄的纸,“这是锦衣卫今早从张子敬书房抄出来的,《反火器策》里写着‘火器易炸,伤我良匠’,笔迹和引信上的蜡字,出自同一人。”
朱元璋捏着纸的手青筋暴起,“啪”地一声,狠狠拍在龙案上,怒声喝道:“传朕旨意,张子敬革职下狱,锦衣卫即刻着人抄家!”他突然起身,绕过龙案,走到朱五六面前,盯着他的伤口,眼神中满是关切与自责,“你教朕的外科术还没用上,倒先让你受了伤。”
“这伤值得。”朱五六将引信残骸小心收进锦盒,目光坚定,“等臣今日在校场演示新连珠铳,满朝文武就会明白,炸的不是火器,而是某些人的险恶用心。”
未时三刻,校场的槐树下围满了一圈官员,众人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朱五六站在靶前,手中的连珠铳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宛如一头沉睡的猛兽。“十发连射,重甲靶。”他语气沉稳,言罢扣动扳机。第一发子弹“砰”地一声,如利箭般穿透三层熟牛皮;第二发精准打在甲叶接缝处,瞬间溅起半尺高的火星子;当第七发子弹射出时,常猛突然激动地往前跨了一步,腰间佩刀“当啷”一声落地,惊得周围官员纷纷侧目。
第十发子弹射出后,靶后传来“轰”的一声闷响——整面重甲靶被强大的冲击力掀翻在地,尘土飞扬。
常猛“扑通”一声跪下,铁盔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声如洪钟:“末将前日还口出狂言‘火器不如马刀’,今日才知自己犹如井底之蛙!求王上准末将带三千骑兵,操练这火器营!”
朱五六伸手扶起他,指腹触碰到他铠甲上的凹痕——那是前日演武时被马刀砍出的痕迹。“好。”他目光望向校场尽头的日晷,影子己经渐渐偏西,“明日卯时,校场点兵。”
暮色如轻纱般漫进校场,朱五六回到铁坊。
工匠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清理残骸,鲁震南举着半块炮管,快步凑过来:“王上,这水冷套筒的铜片还能用......”话未说完,朱五六却突然顿住脚步——在铁架最深处,一张纸条正从缝隙里缓缓滑落,墨迹未干的“西域都护府筹建人选”几个字,在残阳的余晖里泛着冷冷的光。
“王上?”鲁震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朱五六弯腰捡起纸条,指腹轻轻抚过“陈诚”两个字——那正是他前日在地图上圈定的名字。
夜风呼啸,卷着铁屑扑面而来,朱五六望着铁坊外渐渐升起的炊烟,嘴角缓缓勾出半分笑意。
他知道,明日卯时的校场,将会出现三百副崭新的甲胄,三百支锃亮的连珠铳,以及三百双坚定地盯着远方的眼睛,那是希望与力量的象征,是大明走向辉煌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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