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王建国僵硬的枪口，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但他握枪的手，指节依旧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白色，枪身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会再次抬起。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的嘶哑。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底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砂轮打磨过，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
“陈默……”
他念着这个名字，不再是“陈技术员”，带着一种全新的、沉重的审视，
“你……到底是谁？”
他没有否认弹壳的编号，没有否认签收凭证的真实性，也没有否认“五条人命”的存在！
他问的是——你，陈默，一个刚来双桥县几天的技术员，凭什么知道这一切？！
凭什么能精准地找到这枚弹壳和这份被遗忘在尘埃里的凭证？！
这比任何辩解和怒吼，都更致命！也更接近真相的核心！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他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
王建国被震住了！但他更清楚，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王建国眼中的震惊背后，是更深的怀疑和一种被触及逆鳞的、冰冷的决绝！那垂下的枪口，随时可能再次喷出致命的火焰！
他半跪在地上，手臂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和高度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紧握着弹壳和凭证，手心全是冰凉的汗水。他看着王建国那双在阴影里闪烁着复杂幽光的眼睛，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承认未来？暴露系统？那只会被当成疯子，甚至引来更可怕的后果！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在这个年代、在这个逻辑框架下，勉强能解释得通的理由！
“我是谁不重要，王队。”
陈默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
“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别人没看到的东西。在孙二狗案的物证里，这枚弹壳混了进去！编号清晰！来源指向明确！它本不该出现在那里！”
他举起弹壳，让那冰冷的金属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寒芒：
“我反复核对过所有记录，孙二狗没有接触枪支的可能！这枚弹壳的出现，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它指向一个更危险、更隐蔽的存在！一个可能正在酝酿、三个月后就要爆发的惨剧！”
他盯着王建国，“王队，你干了快三十年刑警，痕迹不会说谎！
这枚弹壳，就是血案降临前，凶手无意间遗落的催命符！它现在出现了！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陈默的语速极快，逻辑清晰，将“未来预警”巧妙地转化为对“当前异常物证”的敏锐洞察和基于痕迹学的合理推断。
他死死抓住“弹壳来源”这个王建国无法回避的核心矛盾点！
“至于我为什么能找到这里……”
陈默的目光扫过那个被翻动过的文件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逼无奈下的锋芒，
“物证管理混乱，线索指向民兵装备。整个双桥县，除了证物室，还能有更原始记录的地方，不就是武装部这间堆满破烂的旧仓库吗？我只是顺着痕迹走，王队。就像你教我们的，破案，靠的是实打实的证据和摸爬滚打熬出来的经验！”
他将王建国几天前在技术科训斥他的话，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带着一种无声的、尖锐的反击！
王建国的脸色在阴影中变幻不定。
陈默的解释，虽然依旧充满了“神棍”般的精准，但至少套上了“痕迹异常”和“合理推断”的外衣，在这个年代刑侦的认知框架内，勉强有了一丝立足之地。
尤其是那句“顺着痕迹走”，像一根针，狠狠刺了他一下。
他沉默着。仓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两人身上。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更清晰的犬吠，打破了死寂，却又带来了更深的、来自荒野的不安。
王建国握着枪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青筋在手臂上虬结凸起，显示着他内心剧烈的挣扎和汹涌的惊涛骇浪。他看着陈默，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被冒犯权威的暴怒，有被看穿秘密的惊悸，有对“五条人命”这个数字的巨大震动，或许……
还有一丝被陈默那近乎偏执的“洞察力”所引发的、更深沉的忌惮。
终于，他再次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
“那本册子……”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钉在陈默手中的签收凭证上，“……给我。”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般的压迫感。
那垂下的枪口，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似乎又微微抬起了一丝危险的弧度。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交出凭证，等于交出了最首接的、将王建国与这枚致命弹壳联系在一起的证据！王建国会怎么做？销毁？还是……？
不交？那支冰冷的枪口，随时可能终结一切！
冷汗顺着陈默的脊柱滑下。他紧握着册子和弹壳，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他看着王建国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知道任何犹豫和抗拒都可能瞬间点燃那根名为杀机的导火索。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握着签收凭证册的左手，向前伸出。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托着千钧重担的凝滞感。册子粗糙的牛皮纸封面在昏暗中泛着陈旧的光泽，那个签名的位置，如同一个无声的、滴血的烙印。
王建国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本册子上，锐利得如同要将它洞穿。他持枪的右手依旧稳定（至少表面如此），左手则缓缓抬起，伸向那本册子。指尖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
两人的距离很近。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任何一丝异动都可能引发毁灭性的爆发。王建国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册子的边缘……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凄厉刺耳、划破夜空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失控的野兽般疯狂地嘶吼着，朝着武装部大院的方向疾驰而来！
那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突兀、尖锐，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紧迫感！
警笛？！
陈默和王建国同时浑身剧震！动作瞬间僵住！
王建国伸向册子的手猛地顿在半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度错愕的神情！
这警笛……不是局里的！局里那辆破吉普的警笛声他再熟悉不过！
这声音更高亢、更急促！是……是县里其他单位？还是……省厅？！
怎么可能？！这个时间点？！目标还是武装部？！
巨大的惊疑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冲散了仓库里凝固的杀机！
王建国猛地扭头看向仓库大门的方向，眼中厉芒爆闪！握枪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枪口微微晃动，指向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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