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科里只剩下陈默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窗外远处传来的几声模糊的自行车铃铛响。
王建国脸上的怒容僵住了，随即被一种更深的、混杂着惊疑和荒谬的神情取代。
他死死盯着陈默，仿佛要穿透这具年轻躯壳，看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过了足足好几秒，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压抑的风暴：
“陈默同志！”
他的称呼正式而冰冷，“你才刚来，现场都没去过！脚印？没有！目击者？没有！有用的物证？除了那根烂麻绳，啥都没有！你凭什么？就凭你这张纸？就凭你在这里空口白牙地画？”
他猛地一指陈默画着残缺手指的草图，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破案不是写文章！更不是算命！
靠的是实打实的证据！是脚印！是目击！是摸爬滚打熬出来的经验！你这一套，是什么？啊？！”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脸上。
周围的警员们噤若寒蝉，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一丝看笑话的意味。省城来的高材生？怕不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书呆子？这一上来就撞上王队的枪口，真是倒霉催的。
陈默能清晰地感受到王建国那扑面而来的、混合着焦虑、愤怒和对“胡闹”的深恶痛绝的气息。
他没有后退，只是平静地迎视着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将那张画着残缺手指的草图轻轻推到王建国面前。
“王队，这不是算命。”
陈默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动摇，“这是概率。是行为模式分析。凶手三次作案，地点选择、时间窗口、侵害对象特征、作案手法高度一致，说明他有固定的行为模式和心理画像。
手指的残缺，是现场遗留的痕迹反复比对分析后，指向性最强的特征概率。排查，总需要一个方向。这个方向，是目前最有可能接近真相的。”
“概率？方向？”
王建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好！好一个概率！好一个方向！
陈技术员，我王建国在双桥县摸爬滚打了快三十年，抓过的贼比你见过的都多！
破案，靠的是这个！”他重重地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枪套，发出沉闷的声响，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靠的是这个！不是你在纸上画几个圈圈道道就能把人画出来的！”
他一把抓起那张草图，看也不看，揉成一团，狠狠砸在桌子上：
“现在，所有人，给我滚出去！按老规矩办！把城西那片给我一寸一寸地犁一遍！查所有有前科的王八蛋！查这两天形迹可疑的！查那些光棍汉！找不到线索就别回来见我！”
吼声震得窗户嗡嗡作响。警员们如蒙大赦，又带着沉重的心情，纷纷低着头快步离开技术科。
房间里只剩下王建国粗重的喘息声和陈默。
王建国胸口剧烈起伏着，狠狠瞪了陈默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愤怒，有失望，或许还有一丝被挑战权威的恼火，最终化为一声冷哼，抓起桌上的旧军帽扣在头上，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咚咚远去。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个被揉皱的纸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弯腰，将纸团捡起，小心地展开，抚平上面被揉出的褶皱。铅笔勾勒的残缺指印线条依旧清晰。
他知道王建国的压力，理解那种面对悬案却束手无策的焦灼。但他更清楚，数据库里的答案，是冰冷的、被时间验证过的铁的事实。
他不需要说服王建国。他只需要时间。
三天。仅仅三天。
双桥县公安局那栋破旧小楼里的气氛，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轰然炸开，继而陷入一种近乎癫狂的沸腾与死寂交织的诡异状态。
消息像长了翅膀，又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瞬间击穿：抓住了！那个接连祸害了三个姑娘的畜生，抓住了！
县屠宰场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总是阴沉着脸的临时工，孙二狗！
抓捕的过程，在局里私下流传的版本里，充满了戏剧性的巧合和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宿命感。
据说王建国带着人，顶着巨大的压力，近乎是地毯式地摸排城西那片区域。当一个小组查到屠宰场，例行询问时，孙二狗恰好推着一车刚卸下来的、还冒着热气的猪下水经过。
带队的老刑警眼尖，几乎是电光火石间，瞥见了孙二狗在搬动沉重铁钩时，那只露出来的右手——食指指尖，赫然缺了一小块！
就是这一眼！
老刑警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多年办案练就的本能让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扑了上去！
孙二狗的反应也快得吓人，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操起手边的杀猪刀就疯狂反抗！狭窄油腻的屠宰车间里，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瞬间爆发。
最终，孙二狗被几个警察死死摁倒在冰冷肮脏、满是血污的地面上。他右手食指那截丑陋的残缺，在挣扎中暴露无遗，成了最刺目的罪证。
突击审讯在巨大的压力下连夜进行。
孙二狗一开始还百般狡赖，拒不认账。但当王建国将那三起案件的时间、地点、受害者的特征、尤其是作案时使用的麻绳细节（甚至包括麻绳上沾染的、只有屠宰场才有的特殊油脂气味）一件件、一桩桩拍在他面前时；
当王建国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鹰眼死死盯着他，厉声喝问：
“你右手那指头怎么没的？！说！”
当技术科的人不顾他的挣扎，硬是提取了他的指印，与第三起案发现场泥泞中提取到的那枚极其模糊、但专家反复比对后确认形态异常的“残缺指印”进行艰难比对（虽然仪器原始，但特征高度吻合）时……
孙二狗的心理防线，在凌晨天光微亮的那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瘫在冰冷的审讯椅上，涕泪横流，交代了所有罪行。压抑己久的变态欲望，对年轻女性扭曲的恨意，对偏僻河道的熟悉，利用屠宰场工作之便获取的麻绳……细节与三起案件严丝合缝。
是他！就是他！
整个双桥县公安局，从上到下，被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和后怕所笼罩。
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落下，三条人命的血债得以昭雪。
王建国熬得通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劫后余生的光芒。
他亲自坐镇审讯，当孙二狗终于认罪画押的那一刻，这位铁打般的汉子，重重地靠回椅背，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然而，当最初的狂喜稍稍平息，另一种更复杂、更微妙、甚至带着点惊惧的情绪，开始在局里悄悄蔓延。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有意无意地飘向技术科那个角落。
那个新来的、省厅下派的技术员，陈默。
三天前，就是他，在那个弥漫着绝望气氛的早晨，用一张画着残缺手指的草图，精准无比地预言了凶手的核心特征！
他甚至说出了“屠宰场”这个关键地点！而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他在胡言乱语，王队更是气得当场把他的草图揉成了废纸！
这…这己经不是经验丰富可以解释的了！这简首…简首就像是开了天眼！是未卜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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