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撑着柜子,急促地喘息,脸色白得像糊窗户的劣质棉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瞬间又被楼里逼人的寒气冻成冰珠。碧茶的寒气顺着他西肢百骸疯狂流窜,骨头缝里都像塞满了冰针,五脏六腑都冻得绞成一团。他微微发着抖,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惨白的雾。
角落里,苏闲闲像个壁虎似的贴着门板蹭进来,一点动静没出。寒风卷着雪粒子从她身后灌入,激得李莲花又闷咳了几声。
楼里的寒气更重了。
苏闲闲压根没看地上那摊刺目的血,也没看李莲花惨白的脸。她的雷达精准锁定在角落小火炉旁——那儿放着个小簸箕,里头堆着几根蔫了吧唧沾着点冻土的黄心菜梆子,一看就是昨天剩的。旁边还有个盖着布的碗,碗沿底下漏出点油亮亮的酱色——八成是半碗凉透了的红烧肉汁!
饿!
苏闲闲肚子里的锣鼓敲得更响了。她目标明确,蹭到火炉边,眼巴巴瞅着那碗珍贵的肉汁。
李莲花终于缓过一口气,撑着柜子的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他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用冻得发青的手,拿起炉边一把豁了口的铜勺,伸进药吊子里搅了搅。黑乎乎的粘稠药汁被搅开,一股更浓郁更绝望的苦涩腥气猛地爆发出来,如同打开了地狱的盖子。
药吊子发出无声的哀嚎:「别搅了!别搅了主子!这锅‘寒鸩羽’混‘冰蟾砂’的玩意儿,就是催命符!喝一口寒毒窜得更快!您咳血就是它催的!咕噜噜…冤死我了!我不想当毒死主子的凶器啊!」
就在这时!
苏闲闲动了!
她瞅准李莲花搅药后脑勺对她的空档,饿狼扑食般伸手——目标却不是肉汁碗!而是她刚刚一路冒雪从冻硬的地里抠出来还沾着冰碴子的几根野菜!那野菜叶子细长带锯齿,边缘微紫,正是贴着地皮长的苦苣菜!
“嗖!”
几根冻得硬邦邦的苦苣菜,被她快准狠地丢进了翻滚的黑药汤里!蔫巴巴的野菜叶子瞬间被黑浪吞没。
“去火。”她丢下俩字,爪子又闪电般缩回袖筒,好像刚才啥也没干,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肉汁碗。
李莲花搅药的手顿在半空。铜勺尖离滚烫的药汁就差一指头。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目光掠过地上那几根刚落下的沾着泥雪的新鲜野菜根须,又扫过药吊子里突然多出来的几抹刺眼的青绿菜叶。最后,那平静得像结了冰湖水的眼神,落在了苏闲闲那张写着“无辜”和“饿”的侧脸上。
空气凝固了。
只剩药吊子“咕噜噜”的沸腾声在死寂中放大。那些苦苣菜叶在黑汤里翻卷沉浮,一股极其霸道极其鲜活的青草苦味混着泥土寒气猛然炸开!如同在腐臭的泥潭里投入一把锋利的荆棘,粗暴地撕扯开那令人窒息的苦腥!
药吊子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咳咳咳!什么东西?!又苦又涩还带冰碴子味!呛死我了!…等等?这股清气…这钻心的草根味儿…像把冰锥子扎进来了!咕噜噜…哎?那团死气沉沉的‘寒鸩羽’毒气…咋缩了?!被这野草里的苦苣碱钉住了?!我的天!咕噜!这破野菜是‘寒鸩羽’的天敌克星?!本吊子熬毒半生,竟不识此等神草?!咕噜噜…丢人…不对!是惊喜!」
李莲花盯着药吊子里翻滚的绿褐色液体,看了足有三息。长长的眼睫垂下,掩住了所有翻腾的情绪。他终于将那把铜勺缓缓探入药汤,舀起满满一勺混杂着煮烂菜叶颜色诡异的浓汁。
滚烫的药勺凑近苍白的唇。
他眼皮都没眨一下,薄唇微启,平静地喝了下去。
“唔…”
药汁入喉的瞬间,李莲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那极致的苦涩和青草腥气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喉咙紧缩!但紧接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透骨的气息,如同蛰伏的寒泉被骤然唤醒!不是碧茶那种蚀骨钻心的阴寒,而是带着一种清冽锋锐的穿透力!“唰”地一下,从咽喉首冲而下,精准无比地撞上胃脘附近那团疯狂肆虐的冰寒毒气!
嗤啦!
仿佛滚油泼雪!又像烧红的铁钳捅进了冰坨子!
那团顽固盘踞冻得他西肢百骸都麻木的“寒鸩羽”引子,竟被这股清冽寒气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虽然只是一刹那的松动,如同在冻绝的冰原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但那股跗骨之蛆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竟如同退潮般,骤然减轻了大半!
李莲花猛地闭上眼!左手快如闪电地搭上自己的右腕!指尖下的脉搏依旧微弱紊乱,但那股盘踞在经脉深处如毒蛇般伺机反噬的阴寒引子,其躁动凶戾的气息竟被一股坚韧的清冷之气死死按了下去!如同一条被钉住了七寸的毒蛇,徒劳地扭动,却无法再逞凶!
虽然只是暂时的压制,如同在万丈深渊上悬着一根发丝的细线,随时都会崩断。但这片刻的喘息!这久违的仿佛从窒息地狱里猛地吸到一口冰冷空气的感觉!
他倏然睁眼!那双总是温吞疏离古井无波的眸子深处,第一次燃起了赤裸裸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惊骇与审视!那目光锐利如淬火的冰锥,瞬间穿透一切伪装,死死钉在苏闲闲身上!仿佛要将她连同灵魂都彻底剖开!
墙角正盘算着偷喝肉汁的苏闲闲,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近乎实质的冰冷视线刺得一个激灵!茫然地抬起头:“嘎?”
就在她抬头的刹那,李莲花眼底那毁天灭地般的惊涛骇浪,如同被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下,“唰”地消失得无影无踪!重新变回那两潭深不见底平静无波的死水。他缓缓放下手,仿佛刚才的剧变只是错觉。
“……药渣,”他开口,声音依旧带着毒发的沙哑,却奇异地平缓了许多。
“药渣别扔!”苏闲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了起来!完全忘了肉汁,扑到火炉边,手里还抓着刚才抠野菜时顺带捡的半块冻硬的窝窝头。她一把抄起炉边一个豁口的破陶碗,眼疾手快地去捞药吊子里那些沉底的渣滓混合物——煮烂的苦苣菜叶乌黑的药根焦糊的颗粒。
“留着喂门口那几只饿得打晃的麻雀!省粮食!”她理首气壮,动作麻溜。
药吊子气得“嗡嗡”狂震:「喂麻雀?!本吊子的精华!熬了半宿的毒…咳…药!精华药渣喂麻雀?!暴殄天物!咕噜噜…那麻雀吃了能扛住碧茶不成?!不对!重点是这女人居然知道本吊子的价值?!…不可能!她瞎猫撞上死耗子!气死吊子了!!!」
李莲花看着苏闲闲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黑绿不明物,仿佛捧着什么宝贝的样子。他那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丝丝。淡得像雪地上掠过的一缕风,瞬间便没了痕迹。他拿起那把铜勺,“叮”一声,轻轻敲在药吊子滚烫的外壁上。
药吊子瞬间哑火:「……」。
“苏大夫这随手一添的…”李莲花的目光落在苏闲闲冻得通红的爪子上,声音依旧温吞,带着病气,却比风雪天暖和那么一点点,“…药膳方子,倒是…新鲜。” “新鲜”二字他咬得极轻,像在掂量一块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玉石。
苏闲晴正捏着一片煮得稀烂勉强能看出是苦苣叶的东西研究,闻言头也没抬,顺口道:“坡下雪地里随便薅的。冻不死就有。”她顺手把那烂叶子塞进嘴里嚼了嚼,“呸呸呸!苦死了!还涩!” 一脸嫌弃地吐掉,捧着那碗“宝贝”药渣,像只屯粮成功的松鼠,缩着脖子钻出了莲花楼,深藏功与躺。
风雪立刻淹没了她灰扑扑的背影。
楼里,李莲花独自站着。炉火彻底熄灭,只剩药吊子底部残余的温度和那股苦涩与青草混合的奇异味道。他缓缓抬手,再次搭上自己的脉搏。指腹下,那微弱的跳动里,那条碧茶毒蛇仍在阴影处盘踞着,冰冷滑腻,等待着反扑。然而,那短暂压制带来的如同冰河乍裂般的一线生机,却像一颗火星,落进了他沉寂如死灰的心底。
他走到药柜前,拉开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小抽屉,里面是些晒干的普通甘草根。他小心地将抽屉内侧一块活动的薄木板轻轻推开,露出后面一个极其隐蔽的狭小空间。然后,他伸出两根手指,极其珍重地,从苏闲情留下的那碗药渣混合物里,捻起几根尚未完全煮烂的深紫色的苦苣菜根须,轻轻放了进去。
木板合拢,抽屉推回。
一切痕迹悄然隐没。
只有窗外呼啸的风雪,和咸鱼号车轮轴在寒风里发出的一声得意低鸣:「嘎吱…三天饭钱…这不就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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