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日头毒得能把地上的石头烤出油来。
林浩家的堂屋里,铺着一张老旧的竹凉席。
他光着膀子,正在凉席上做着俯卧撑,汗水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淌,很快就在身下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完成最后一个,他整个身子“啪”地一下贴在凉席上,感受着那份难得的清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母亲马桂兰扯着嗓门的喊声。
“阿浩!阿浩!邮政的,说有你的信!”
信?
林浩的心脏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紧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连身上的汗都来不及擦,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来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自己那间西屋,从抽屉里一把抓出自己的准考证,又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院门口,一个穿着绿色制服的邮政小哥正跨在他的摩托车上,满脸带笑。
母亲马桂兰正拿着一个厚实的牛皮纸大信封,翻来覆去地端详,脸上的表情又是疑惑又是期待。
“妈!”
林浩喊了一声,快步走上前。
“哎,阿浩,你的信。”马桂兰赶紧把信递过来。
邮政小哥看到林浩,笑着说:“是林浩同学吧?麻烦出示一下身份证或者准考证,核对一下信息。”
林浩手心都有些冒汗,他深吸一口气,将捏得有些发皱的准考证递了过去。
小哥接过来,仔细比对了一下信封上的名字和证件,然后把准考证还给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他扶了扶帽子,冲着林浩竖起一个大拇指。
“恭喜你啊,同学!”
“这是军校的录取通知书!”
“我干这片区三年了,这可是我亲手送出的第二份!厉害!”
轰!
军校录取通知书!
这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马桂兰的脑子里炸开。
她整个人都懵了,愣愣地看着儿子,又看看那个牛皮纸袋,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围看热闹的几个邻居也瞬间炸开了锅。
“啥?军校?”
“老林家的儿子考上军校了?”
“我的天,那可是铁饭碗里的铁饭碗啊!”
林浩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他的眼里,只有那个信封。
他接过信封,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他整个夏天的等待和期望。
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沿着信封的封口撕开。
那动作,虔诚得像是在开启一件绝世珍宝。
一个红色的硬壳封面,从牛皮纸袋里缓缓滑出。
鲜艳的红色,像一面旗帜,瞬间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封面的正中央,是庄严而神圣的银白色国徽,熠熠生辉。
国徽旁边,一行烫金大字龙飞凤舞,笔锋凌厉,充满了力量感。
“陆军指挥学院”!
翻到背面,背景是凹凸有致的祖国地图轮廓,雄伟的长城和孤独的哨所剪影点缀其间,一个金色的浮雕校门和一颗闪亮的五角星,无声地彰显着它的威严与神圣。
就是它!
林浩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要冲出胸膛。
他填报的第一志愿,他梦寐以求的地方!
那个让他甘愿承受父亲误解,甘愿在烈日下挥洒汗水的终极目标!
“军……军校……”
马桂兰的声音带着哭腔,激动得手都开始哆嗦,“阿浩,你……你真考上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想去摸一下那份通知书,又怕把它弄脏了,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妈,我考上了。”
林浩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得胜过头顶的烈日。
“我考上军校了!”
“哎!哎!好!好啊!”
马桂兰语无伦次,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她胡乱地在围裙上擦着手,激动地对旁边看呆了的林浩妹妹喊道:“妮儿!快,把你小姨的手机拿过来!快给你爸打电话!快啊!”
小丫头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但还是“哦哦”两声,飞快地跑进屋里拿手机。
……
与此同时。
县里的体育中学。
林友才正坐在值班室里,对着一杯泡得发白了的茶水发愁。
今天他又来找人了,想托体校的老师问问,看能不能在县一中给林浩弄个好点的复读班。
结果人家告诉他,好班早就满了,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凑的班,去了也是白搭。
这让他心里堵得慌。
难道真要让儿子去那个三流学校复读?
他一想到这事,就愁得脑仁疼,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嗡嗡嗡”地响了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是家里的电话。
“喂?桂兰啊,啥事?”他的语气有气无力。
电话那头,传来妻子又哭又笑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他爸!你……你快回来!赶紧回来!”
“浩浩……浩浩他……”
林友才心里“咯噔”一下,蹭地站了起来,还以为儿子出了什么事。
“阿浩咋了?你别哭,慢慢说!”
“不是!是……是好事!天大的好事!”马桂兰在那头终于把气喘匀了,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咱家阿浩,考上军校了!录取通知书都到了!”
“啥玩意儿?!”
林友才握着手机,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热出了幻觉。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我说,儿子考上军校了!陆军指挥学院!通知书,红本本的,刚送到的!”
林友才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一片空白。
他“啪”的一声把水杯墩在桌上,茶水溅得到处都是,也顾不上了。
“我……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他像个愣头青一样,一把推开值班室的门就往外冲。
路上碰到熟人跟他打招呼。
“老林,这么火急火燎的,干啥去?”
林友才咧着大嘴,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逢人便说,声音洪亮得像是要告诉全世界。
“我儿子考上军校了!”
“回家看我儿子的录取通知书去!”
他骑上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使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车链子被蹬得“哗啦啦”首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一路上,夏风吹过,他却觉得一点都不热,心里头,比吃了冰镇西瓜还要舒坦,还要敞亮!
……
林家小院里。
林浩己经被邻居们团团围住,你一句我一句的恭喜和夸赞,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他妹妹挤在人群里,好奇地仰着小脸,扯了扯他的裤腿。
“哥,军校是啥呀?”
林浩蹲下身,耐心地跟妹妹解释,声音里满是自豪。
“军校,就是培养军人的地方。”
“以后,哥哥就要穿上军装,去保卫国家啦。”
妹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有星星在里面闪烁。
“我知道!老师说,军人是保护我们的钢铁长城!哥哥好厉害!”
一声“哥哥好厉害”,让林浩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吱嘎——”
林友才连车都没停稳,首接从车上跳了下来,踉踉跄跄地冲进院子。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林浩捧在手里的那抹红色。
“通知书呢!”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跟前,一把就从林浩手里“抢”了过去,那动作,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他像是怕看错一个字,把通知书举到眼前,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确认着上面那行烫金大字。
“陆……军……指……挥……学……院……”
没错。
就是这几个字。
不是他眼花,也不是他做梦。
这个他以为考试失利,需要他操心费力去安排复读的儿子,这个让他这半个多月来愁白了头发的儿子,竟然一声不响地,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林友才拿着通知书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被晒得黝黑,身形却愈发挺拔的儿子,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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