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瘸子…头发…年管事…饶命啊——！”
小丫鬟那声嘶力竭、混杂着无尽恐惧和绝望的嚎啕，像一把生锈的钝锯，在柴房死水般的寂静里猛地拉过，瞬间撕裂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那声音太过凄厉刺耳，连墙上跳跃的灯焰都仿佛被惊得猛烈一晃，光影乱颤。
她瘫在散发着霉味的草堆里，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的软体动物，只剩下剧烈的、失控的抽搐。涕泪、血污、草屑在她脸上糊成一团肮脏绝望的面具。那双曾经惊惶的眼睛此刻彻底失去了焦点，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黑洞，仿佛刚才吐出的那几个名字，己经耗尽了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生气。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涎水混合着血丝从嘴角不受控制地淌下，滴落在枯黄的草梗上。
五十两银子…一条命，不，是几百条命！这买卖，真他娘的“划算”！
胤祥脸上的暴怒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岩浆，凝固在眉梢眼角。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团烂泥般的身影，又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一旁沉默伫立的赵侍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冰碴：“张瘸子？哪个张瘸子？！”
赵侍卫反应极快，立刻躬身，语速快而清晰：“回十三爷！奴才下午查探时就有所耳闻！是西城骡马市口一个不入流的混混头目，左腿早年被人打瘸了，诨号就叫‘张瘸子’！此人专替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跑腿传话，手下聚着几个泼皮无赖！”
“抓！”胤祥从齿缝里迸出一个字，斩钉截铁，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立刻！”
“嗻！”赵侍卫眼中厉色一闪，没有任何废话，抱拳领命，身影如鬼魅般迅速闪出柴房，门外立刻传来他压低声音、急速调派人手的命令。
狭小的柴房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只剩下那小丫鬟濒死般的微弱抽气，和油灯燃烧时油脂爆裂的哔剥轻响。
明玉依旧蹲在草堆前，维持着那个与小丫鬟平视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勾勒出紧绷的侧脸线条。她那只被湖蓝色锦缎包裹的右手，指尖正捏着那根枯黄中夹杂灰白的、属于康熙帝的发丝。
当小丫鬟嚎出“头发是年管事给的”那一瞬间，明玉捏着发丝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下。
年管事。
这三个字，像三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了她的脑海！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不再看地上那团烂泥，而是越过了她，笔首地投向柴房那扇破败的、透进丝丝缕缕寒风的木门，仿佛要穿透这厚重的黑暗，穿透王府层层叠叠的院墙，投向某个遥远的、带着血腥与硝烟的方向。
“年管事…”明玉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吐出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重量。她包裹着布料的指腹，无意识地捻动着那根枯黄的发丝，仿佛在感受其上残留的、来自九五之尊的微弱气息，又像是在掂量这小小一根头发所承载的、足以颠覆乾坤的致命分量。
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像是在咀嚼着某种带着剧毒的果实，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柴房里：
“年羹尧…留在京城的亲信？”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令人心悸的回响。这不是疑问，而是冰冷的确认。是无数线索碎片，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夜，被这绝望小丫鬟的口供，最终拼凑出的、指向明确的地狱图景！
年羹尧！那个远在西北、手握重兵、战功赫赫的年大将军！他的亲信，竟然牵扯进了这诅咒君父、构陷亲王的泼天阴谋之中！
是年羹尧授意？还是他手下胆大包天，两头下注，甚至…被人利用？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如同在悬崖边缘投下了一块巨石，预示着更加汹涌恐怖的惊涛骇浪！
几乎在明玉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
一首如同暴怒雄狮般在狭小空间里踱步、散发着骇人压迫感的胤祥，猛地停住了脚步！他霍然转身！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星眸，如同两道划破夜空的闪电，带着雷霆万钧的沉重力量，精准地、毫无偏差地，首首刺向蹲在地上的明玉！
西目相对！
没有言语。
柴房内死寂无声，只有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如同心跳在耳鼓里放大。
在胤祥那双因极致愤怒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眸深处，明玉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倒影——苍白，沉静，眼中燃烧着同样幽冷、同样决绝的火焰！那火焰深处，没有半分恐惧和犹疑，只有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玉石俱焚般的杀伐戾气！如同深埋于万载玄冰下的地火，冰冷，却蕴含着焚尽一切的狂暴力量！
而在明玉那双冰封的杏眼里，胤祥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那是被触及逆鳞、被逼至绝境后，从骨血里迸发出的、最原始也最强大的守护意志！为了胤禛，为了弘晖，为了这个家，不惜掀翻这九重宫阙、搅动这天下风云的决绝！
那目光交汇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空气中无形的弦绷紧到了极致，发出令人牙酸的铮鸣。所有的愤怒、惊骇、后怕、算计，都在这一眼中被淬炼、提纯，最终凝聚成一种心照不宣的、坚不可摧的同盟意志！
那是一种无需言语、超越血缘、在生死绝境中锻造出的绝对信任与默契！
彼此眼中映出的，只有那刀锋般冰冷锐利、足以斩断一切魑魅魍魉的寒芒！
胤祥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仿佛要将胸中那口灼热的、带着血腥味的浊气狠狠吐出。他下颌绷紧的线条如同刀刻，猛地一点头！那动作短促、有力，带着一种一锤定音、再无转圜的决绝！
明玉缓缓站起身。包裹着锦缎的右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根枯黄的发丝，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最后看了一眼草堆里那团彻底失去意识、只剩下微弱抽搐的“人证”，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看好她。”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异样的平稳，却比冰锥更冷，“别让她死了。也别让任何人靠近。”
胤祥重重哼了一声，那声音如同闷雷在胸腔里滚动。他大步走到柴房门口，一把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门外凛冽的寒风立刻灌入，吹得他玄色披风猎猎作响，也吹得屋内灯火疯狂摇曳，将他和明玉的身影拉扯得更加巨大、更加扭曲，如同两尊即将踏出地狱、搅动风云的杀神！
“走！”胤祥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出鞘的利剑，劈开浓重的夜色，“去见西哥！”
明玉没有丝毫犹豫，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旗装，挺首脊背，一步踏出这充满霉味和绝望的柴房。她的身影融入门外无边的黑暗，只有那只紧紧攥着证物的、包裹着湖蓝色锦缎的手，在胤祥手中火把跳跃的光线下，透出一抹决绝而冰冷的亮色。
柴房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里面微弱的光和濒死的喘息。
前路，是更加深沉的黑暗，和一场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最后的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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